威尼斯,漂浮在水上的艺术殿堂,因其双年展的到来而更加璀璨夺目。古老的建筑与最前沿的艺术思潮在此碰撞,来自全球的艺术家、收藏家、评论家都汇聚于此,期望开启一段美妙绝伦的旅程。
沈清安站在宴会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蜿蜒的水道和来往的贡多拉,露出期待的微笑。
今晚,他将带着“新生”系列的初步成果,在这里首次正式亮相。
亚历西奥为他安排的是一场小型且极其私密的预览晚宴,地点设在一座临水的文艺复兴风格宫殿内,受邀者不足五十人,但无一不是能在艺术界掀起风浪的人物。
手机适时地响起视频邀请,是宁夏。
沈清安接通,屏幕那头立刻出现了小星星红扑扑的小脸。
“爸爸!”孩子的声音充满活力,“你到有好多水的地方了吗?”
“到了呀,这里叫威尼斯。”看到儿子,沈清安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下来,语气变得柔软。
“爸爸你看!”小星星献宝似的举起一张新画的画,画面上是三个手牵手的小人站在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上,背景用蓝色蜡笔涂满了水波,“这是爸爸,我,还有……嗯……我们在水上!”
画里依旧有三个小人。
沈清安目光微凝。
孩子对完整家庭的潜意识渴望,是那么单纯,可是……
“画得真棒。”沈清安柔声说,“小星星要听宁姐姐的话,爸爸忙完工作就回去陪你。”
“爸爸加油!你是最棒的!”小星星对着镜头用力亲了一口,这是他们之间惯有的鼓励方式。
挂断视频,沈清安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道,眼神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紧张吗?”亚历西奥适时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香槟。
他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天鹅绒西装,与他意大利人特有的热情浪漫相得益彰。
沈清安接过酒杯,摇了摇头:“更多的是期待。”
他为此付出了太多,也等待了太久。
今晚,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你会惊艳所有人的,我保证。”亚历西奥看着他,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时间一到,晚宴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当沈清安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中式立领礼服出现时,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需要躲在陆承晔身后的青涩少年,也不再是巴黎初亮相时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新锐。
此刻的他,从容,自信,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淬炼后沉淀下来的独特气场。
亚历西奥亲自为他引荐各位重要嘉宾。
沈清安应对得体,谈吐不凡,对自已的作品理念阐述清晰又深刻,让那些见多识广的业界大佬们也频频点头。
展示区被布置得极具匠心,柔和的射灯聚焦在几件“新生”系列的打样作品上。那些运用破碎宝石、不规则金属线条、以及大胆结构设计创作出的珠宝,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折的璀璨。它们不是单纯的装饰品,而是承载着痛苦、挣扎、希望与重生的艺术品,充满了强大的叙事力量和情感张力。
“沈先生,您的‘新生’系列,让我看到了东方美学与现代设计语言的融合,尤其是这种将‘破碎’视为一种美、一种力量的哲学,非常震撼。”一位国际顶级画廊的老板由衷赞叹。
“谢谢您的认可。我认为,真正的强大并非来自于完美无瑕,而是来自于敢于面对破碎,并从中汲取力量重生的勇气。”沈清安微笑着回应。
他的表现,无疑成为了今晚最亮眼的存在。不断有人上前与他交谈,交换联系方式,表达合作意向。
沈清安知道,他成功了。
他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真正敲开了国际顶尖艺术圈的大门。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角落阴影里的陆承晔,尽收眼底。
他几乎是和沈清安前后脚抵达威尼斯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以一个普通与会者的身份,悄然进入了这场晚宴。
他看到了沈清安如何游刃有余地与那些他都需要费些心思才能搭上话的人物谈笑风生;看到了那些人看向沈清安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赞赏和惊叹;更看到了沈清安在谈论自己作品时,眼中璀璨夺目的、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他的心脏中,有一种各种情绪混合到一块儿去的感觉在翻涌。
是骄傲。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沈清安,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是嫉妒。
这份光芒,这份成功,是在离开他之后才绽放的。而那个站在沈清安身边,与他并肩接受众人祝贺的,是另一个Alpha,亚历西奥·罗马诺。
是恐慌。
他清晰地感觉到,沈清安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速度,飞向一个他可能再也触及不到的高度。
还有……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悔恨。
陆承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五年前。那时的沈清安,陪他参加商业晚宴时,总是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鹿,偶尔被搭话也会下意识地先看向他,寻求他的许可或帮助。他曾为此感到满足,认为这是一种全身心的依赖。
而如今,眼前这个自信从容、侃侃而谈的沈清安,与记忆中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带来的冲击,远比单纯的嫉妒更加强烈。
是他亲手折断了鸟儿的翅膀,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它在别人搭建的天空下飞得更高。
一种名为“悔不当初”的感受,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如果他当年能用另一种方式对待他,是不是此刻站在他身边,与他共享这份荣耀的,就会是自己?
他看到亚历西奥体贴地为沈清安挡酒,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引得沈清安微微颔首,唇角带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陆承晔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浓烈的北极雪松信息素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想要去标记,去宣告主权。
但他硬生生地停住了。
顾淮之的话,小星星憎恶的眼神,还有……眼前这个独立、强大、不再需要他“庇护”的沈清安,像一盆盆冷水,浇熄了他冲动的火焰。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用强权和信息素压制,在这个已经脱胎换骨的沈清安面前,不仅无效,而且可笑,只会将他推得更远。
晚宴进行到**,主办方邀请沈清安上台做一个简短的发言。
沈清安站在聚光灯下,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当掠过角落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时,他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自然,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感谢各位今晚的到来。”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新生’系列,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珠宝系列,它是我过去五年人生的缩影,是关于破碎、逃离、孕育和重建的故事。”
他娓娓道来,没有煽情,只有平静的叙述,讲述着一个Omega如何从窒息的牢笼中挣脱,如何在异国他乡独自抚养孩子,如何将所有的痛苦和希望化为创作的养料。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的故事和作品背后强大的情感力量所打动。
陆承晔站在阴影里,听着沈清安用平静的语气描述着“窒息的牢笼”,描述着独自孕育的艰辛……沈清安每一个平静的字眼,都像一面残酷的镜子,将他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照得原形毕露,丑陋不堪。
他不仅感到心痛,更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
原来,他带给他的,是痛苦。
原来,他离开后,过得并不轻松。
原来,他曾经以为的“保护”,于沈清安而言,是**裸的伤害。
沈清安的发言结束,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人的眼中甚至带着感动的泪光。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沈先生的经历确实感人,作品也极具潜力。”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男人开口,他是欧洲一家颇具影响力的艺术评论刊物的主编,“不过,我最近听到一个有趣的传闻。据说承安集团的陆承晔陆总,也就是您法律上的丈夫,刚刚在米兰宣布设立一个巨额基金,专门支持亚洲新锐设计师。这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些联想,您今天的成功,是否与陆总背后的资本推动有关呢?”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刻薄,几乎是明示沈清安的成功是靠关系而非实力。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沈清安身上,包括角落里的陆承晔。
他皱起眉,看向那个发问的主编,眼神冰冷地可以将他千刀万剐。
亚历西奥正要上前解围,沈清安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向那位主编,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
“感谢您的提问。”沈清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首先,我与陆承晔先生之间的私人关系,与我的艺术创作无关。其次,关于您提到的基金,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我想说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定格在那位主编脸上,带着自信和傲然:
“我的作品,它的价值在于它自身所蕴含的情感与思想,在于它能打动多少人的心。它不需要,也不会依附于任何资本来证明它的光芒。过去不需要,现在不需要,未来更不需要。”
“至于您所谓的联想,”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云淡风轻的蔑视,“或许是因为您习惯了用资本的尺度去衡量一切。但在我这里,艺术,只忠于内心。”
话音落下,现场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的掌声!
这番回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完美地捍卫了自己的独立性和艺术尊严,将那个不怀好意的问题轻描淡写地化解,并反过来衬托出提问者的狭隘。
那位主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坐下了。
亚历西奥看着沈清安,眼中充满了激赏。
晚宴继续进行。
亚历西奥走到沈清安身边,借着举杯致意的动作,低声笑道:“完美的回击,清安!你看到他那张脸了吗?简直像生吞了一只苍蝇。”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和对沈清安的钦佩。
沈清安微微侧头,亦低声回应:“我只是说了事实。”他的心情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小插曲而被影响。
而角落里的陆承晔,看着那个从容自若、光芒万丈的沈清安,心中一阵阵酸涩。
沈清安的那句“不需要,也不依附于任何资本”,敲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他试图用资本和权势去介入、去捆绑的方式,在沈清安绝对的实力和清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是……卑劣。
那个曾经需要他庇护的Omega,已经真正地、彻底地,成长为了一个能自由自在地在蓝天下翱翔的雄鹰。
他确实,已经高攀不起了。
一种混合着巨大失落、深刻悔恨,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征服的悸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看着沈清安在接受众人的祝贺,看着亚历西奥站在他身边,两人相视而笑。
他再也没有上前。
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灯火辉煌的宫殿。
走在威尼斯夜晚寂静的小巷里,运河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音乐显得格外清晰。
陆承晔第一次感到一种漫无目的的茫然。
鬼使神差地,他拨通了顾淮之的电话。
“喂?威尼斯艺术盛宴结束了?”顾淮之的声音带着调侃,但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打来。
陆承晔沉默了片刻,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沉闷:“他……很好。”
“我听说了。”顾淮之的语气正经了些,“清安今晚的表现,堪称完美。很多圈内朋友都在群里议论,说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
陆承晔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承晔,”顾淮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叹了口气,“看到他现在这样,你是什么感觉?”
陆承晔看着远处宫殿的倒影在水波中晃动,破碎又重聚,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好像……真的失去他了。”
电话那头的顾淮之沉默了。
他能听出,这一次,陆承晔的语气里不再是偏执的占有,而是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清醒的痛楚。
“承晔……”
“就这样,先挂了。”陆承晔没等顾淮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水城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他脸上。
他站在叹息桥边,看着脚下幽暗的河水,第一次开始真正地反思。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把他重新关回金色的笼子里,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再次熄灭?
还是……看着他像现在这样,在更广阔的天空下,自由地翱翔?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夺回’,本质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掠夺’?
如果他真的爱他,是不是应该……学会放手?”
可是,‘放手’这两个字刚从脑海里闪过,他的心脏就传来一阵近乎痉挛的抽痛。
他做不到。
但他更做不到的,是再次成为扼杀他光芒的元凶。
他必须找到第三条路——一条能真正走向他的路。
另一边,晚宴结束,回到酒店房间,沈清安卸下了一身的荣耀,感到一阵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了无数条祝贺信息,有合作伙伴的,有新结识的朋友的,甚至还有几位之前态度暧昧的合作方发来的、语气无比热情的邀约。
他粗略地浏览着。
忽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在一堆未读消息中,有一条来自一个陌生的、但归属地显示为米兰的号码的消息。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三个字:
【恭喜你。】
没有署名。
沈清安看着那条信息,眼神微动。他几乎能猜到发信人是谁。他没有回复,只是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过去种种苦楚终究是无法一笔勾销。
他所经受的一切,都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可以偿还的。
至于未来?
他早已学会,不再将人生的期待寄托于任何人。
他的路,他自己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