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为牢 第4章 星尘低语

通道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白楚年身上那股混合着消毒水与血腥气的压迫感，和他眼底深潭般的审视，让沈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警告！目标人物精神力场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污染指数波动！建议：保持低威胁姿态，谨慎应答！】

“方舟”的警报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沈酌强迫自己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茫然：“指…指挥官…刚才…刚才在维护隔间里，设备突然就…就全乱了！警报响个不停…好像…好像整艘船都在震…”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纯粹的物理现象吓坏了，只字不提那恐怖的精神力风暴。

他抬起手，似乎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锁，露出痛苦的神色：“脑袋…也嗡嗡的…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这并非全是伪装。近距离直面S级巅峰精神力的混乱余波，即使只是瞬间，也足以让普通人的精神感知产生强烈的不适。

白楚年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嘴角那抹笑意依旧，眼底的审视却并未减少分毫。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拂开沈酌额前微乱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额角那块几乎看不见的生物凝胶贴——那是两天前在D-17通道救他时留下的。

“哦？只是设备震动和噪音？”白楚年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指腹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沈酌再次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没有…感觉到别的？比如…一些…不太舒服的‘声音’？或者…一些…混乱的‘念头’？”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沈酌试图隐藏的感知。

沈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白楚年在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精神力低微、对刚才那场风暴毫无察觉的普通技术官！任何一丝微小的破绽，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脸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被高级军官如此近距离逼问的恐惧和巨大的困惑：“声…声音？念头？”他茫然地重复着，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没…没有啊…就是…就是震得很难受…指挥官…我…我真的只是去修设备的…”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哭腔，将一个底层小人物面对上位者无端猜疑时的惶恐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示弱，是此刻唯一的盾牌。用最符合“沈酌”人设的反应，掩盖住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

白楚年凝视着他那双因为“恐惧”而微微泛红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水汽和茫然，似乎真的只有纯粹的惊吓。他指尖的力道松了些许，指腹在那块小小的凝胶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呵…” 白楚年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看来是真吓坏了。”他收回了手，身体也稍微后撤了一点，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减弱。

“舰桥核心区偶尔会有些…能量溢出。不是什么大事，习惯就好。”他轻描淡写地将那场恐怖的风暴归结为技术故障，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不过，看来你这小身板确实不经吓。脸色白得像纸。”他的目光在沈酌脸上停留，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玩味，“技术部的工作强度，还吃得消吗？”

“还…还好。”沈酌低声回答，依旧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嗯。”白楚年随意地点点头，仿佛刚才那危险的试探从未发生。“巴顿组长说你昨天表现不错。继续保持。”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舰队下个月有一次对‘尘埃带’外围的例行巡逻任务，技术部需要抽调人手随舰保障。名单里…我加上了你。”

尘埃带？！

沈酌猛地抬头，眼中是真实的错愕。那是位于联盟疆域边缘、秩序混乱、充斥着走私者、星盗和未知危险的星域！让他一个刚上舰的新手技术官去那种地方？

“指挥官！我…我刚来，经验不足…恐怕…”沈酌试图推拒。远离“银翼曙光”号，意味着远离白楚年这个核心目标，也意味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初步监控网络可能中断。更关键的是，那混乱的星域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

“经验是积累的。”白楚年打断他，笑容温和，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银翼’不养闲人。况且…”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对你的‘运气’…很好奇。说不定在‘尘埃带’，你的好运气能派上大用场。”

这根本不是商量，是命令。带着探究和考校意味的命令。白楚年似乎铁了心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在更危险的环境里，进一步观察他这只“灰雀”到底能扑腾出什么花样。

沈酌知道再推拒只会徒增怀疑。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只能低头应道：“是…指挥官。我会努力的。”

“很好。”白楚年似乎很满意他的“顺从”，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战术终端，“我还有事。记住，B-7通道里的事情，忘掉。”他最后瞥了沈酌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然后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消失在通道尽头的拐角。

直到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沈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的对话，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任务：调查精神力异常波动根源。线索指向：医疗部深层隔离区。目标人物‘白楚年’定期前往医疗部中层区域。】

“方舟”的提示再次浮现。

医疗部…深层隔离区…白楚年领口下那点微弱的治疗凝胶痕迹…以及刚才那场风暴后残留的混乱与痛苦…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里。那可能是揭开白楚年精神力污染根源的关键！

但医疗部深层隔离区的安保等级，甚至比舰桥核心区还要高！那里是“银翼曙光”号上真正的禁区，收治着最危险的基因病患、精神失控者，以及…进行着最高机密的研究项目。凭他一个三级技术官的身份，连靠近那片区域的资格都没有。

沈酌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一个能合理、安全地接近医疗部深层区域的计划。常规手段几乎不可能。他需要利用“银翼曙光”号本身的系统，找到一条“数字密径”。

回到技术部七组，沈酌受到了更复杂的注目礼。巴顿组长得知他被白楚年钦点加入巡逻任务后，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难明，最终只是硬邦邦地说了句“好好干，别给七组丢脸”。科尔则是一脸羡慕加同情：“尘埃带啊…兄弟，自求多福吧！那地方可不太平！”

沈酌无心应付，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工位。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舰船公共网络的拓扑结构图，目光却越过那些常规节点，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系统深处可能存在的缝隙。

任何庞大的系统都有其弱点。舰船的网络并非铁板一块，为了维护的便利性和冗余性，一些非核心的辅助系统（如部分生活区的环境控制、娱乐系统、非关键物资仓库的物流管理）与核心网络之间，存在着一些低权限的、被严格监控的物理或逻辑接口。这些接口，就是沈酌寻找的“后门”。

他的目标，是医疗部的生活辅助系统——比如为深层隔离区医护人员提供休息的宿舍区环境控制。这种系统权限较低，但理论上，与核心医疗网络存在于同一个物理隔离的次级网络中。如果能找到一条路径，从某个低权限的公共接口（比如…技术部维护的某个非核心仓库的温控系统？）渗透进去，或许能窥探到一些边缘信息。

风险极高！舰船的主控AI“银辉”时刻监控着所有网络活动，任何异常的数据流都逃不过它的眼睛。他必须在“银辉”庞大的数据海洋中，隐藏起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

时间在沈酌专注的“工作”中流逝。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编写着极其复杂的伪装脚本和跳板程序。利用之前环境控制系统追踪程序的经验，他设计了一个新的、更加隐蔽的探针程序。这个程序会伪装成某个老旧仓库温控系统的周期性自检数据包，利用一个已被记录在案的、微小的系统兼容性漏洞（这是他在整理旧日志时无意发现的），尝试向医疗部生活辅助系统的某个非敏感数据采集点发送一个微小的“握手”请求。

如果成功建立极其微弱的、单向的数据链路（只能接收对方系统广播的、非加密的、诸如区域温度、湿度、设备在线状态等最基础的信息），他就能在后台被动接收这些信息。虽然无法直接获取深层隔离区的机密数据，但通过分析这些基础数据的异常模式（比如某个区域的温控频繁调整、设备异常启停增多等），或许能间接推断出白楚年是否在某个时间段进入了深层区域，或者…那里是否发生了什么需要频繁环境干预的事件。

这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深夜，舰船进入静默巡航时段。大部分区域灯光调暗，只有值班人员还在岗位上。沈酌确认周围无人注意，深吸一口气，启动了那个伪装到极致的探针程序。

指令发出。数据流如同幽灵般，沿着他精心设计的、布满伪装节点的路径悄然流动。它巧妙地绕过了几道常规的防火墙，利用那个微小的兼容性漏洞，如同最狡猾的病毒，将那个微弱的“握手”请求，送向了医疗部生活辅助系统的边缘节点。

一秒…两秒…三秒…

沈酌的心跳几乎停止。终端屏幕上，代表数据流的光标在目标区域边缘闪烁着，仿佛在试探雷区的边界。

突然！代表目标系统的节点亮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代表“接收并响应”的绿色光点！

成功了！单向监听链路建立！虽然只能接收到最基础、最无用的环境广播数据，但这意味着他成功地在“银辉”的眼皮底下，将一只“耳朵”贴在了医疗部深层区域的外墙上！

沈酌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心头。然而，这兴奋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

【警报！检测到未知高权限防火墙反制程序激活！来源：医疗部深层网络！】

【警告！探针程序被标记！追踪信号已启动！】

“方舟”的警报声瞬间变得无比尖锐刺耳！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酌的个人终端屏幕猛地一黑！随即，刺眼的红色警报框弹出，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未授权数据访问行为！安全等级：三级！身份信息已锁定！安全部队正在前往！请原地待命，配合调查！”

糟了！

沈酌瞳孔骤缩！陷阱！那个所谓的“兼容性漏洞”，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医疗部深层网络外围，布置着远超他想象的、带有主动反制和追踪功能的防火墙！他上当了！

刺耳的警报声在寂静的技术部工作区骤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沉重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解除保险的“咔哒”声正从通道两端迅速逼近！

沈酌猛地站起身，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决断！绝不能束手就擒！一旦被安全部队控制，他植入环境控制系统的追踪程序、他试图窥探医疗部的行为、甚至他与“方舟”的存在，都可能被“银辉”和白楚年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毫不犹豫地拔掉个人终端的物理连接线，同时手指在终端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用力一按！内置的微型电磁脉冲发生器瞬间启动！一阵微弱的蓝光闪过，终端内部的核心芯片被彻底烧毁，所有数据物理湮灭！

做完这一切，他举起双手，脸上瞬间切换成极度惊恐和茫然失措的表情，对着冲进来的、荷枪实弹的安全部队士兵，声音因为“害怕”而带着哭腔：“发…发生什么事了？我的终端…我的终端刚才突然就黑屏了！还…还响警报…”

士兵们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为首的小队长厉声喝道：“别动！沈酌技术官！你涉嫌进行未授权网络访问！现在立刻跟我们走！”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在看维护手册！”沈酌“惊慌”地辩解，身体配合地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恐惧，将一个被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坏了的技术员形象演绎得无可挑剔。他知道，物理销毁了终端，死无对证，对方最多只能怀疑，很难立刻定罪。关键在于，他能否在白楚年介入前，扛过最初的审讯？

就在士兵准备上前扣押沈酌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从人群后方传来：

“这里，怎么回事？”

士兵们瞬间分开一条通道。

白楚年缓步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指挥官制服，穿着一身舒适的深色便装，手里甚至还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仿佛只是深夜散步路过。但他的目光扫过被士兵围住的、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沈酌，再看向那台冒着焦糊味的报废终端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小队长立刻立正敬礼：“指挥官！我们接到主控‘银辉’警报，技术部维护七组沈酌技术官的个人终端试图对医疗部网络进行未授权访问！触发三级警报！我们赶到时，发现他销毁了终端！”

“哦？”白楚年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他走到沈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在警报灯的红光下显得幽深难测。“小技术官，深夜不休息…在技术部搞破坏？”他轻轻啜了一口咖啡，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酌抬起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脏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最危险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用来伪装的“恐惧”，有一半，是真的。

（第四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