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为牢 第3章 舰桥暗影

白楚年那通突如其来的关怀通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技术部维护七组荡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沈酌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从最初的好奇审视，变成了混杂着惊讶、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疏离。

“被指挥官亲自点名关心…沈酌，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午餐时间，在舰船中层拥挤的公共食堂里，科尔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光芒。

沈酌低头戳着餐盘里寡淡的营养膏，努力维持着那副受宠若惊又带着点惶恐不安的新人模样：“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指挥官比较…体恤下属吧？”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得毫无底气。

“体恤下属？”科尔夸张地挑了挑眉，“咱们‘银翼’上上下下几万人，你见过指挥官体恤哪个三级技术官？还特意问伤好没好？”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喂，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指挥官失散多年的亲戚？或者…咳咳…”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暧昧又促狭的笑容。

沈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是装的，是觉得这猜测荒谬又麻烦。“别…别胡说！怎么可能！”他急忙否认，声音带着真实的慌乱，“指挥官那样的人物…我…”

“行了行了，逗你的。”科尔看他真急了，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不过说真的，沈酌，你这运气是有点邪门。救了指挥官一次，就被调上来，第一天干活就露了脸，还得了亲自慰问…啧啧，说不定真要走大运了！”

沈酌只能报以腼腆又尴尬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冰冷。这所谓的“大运”，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巴顿组长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分配任务时，明显减少了他接触核心设备的次数，更多是让他整理文档、跑腿送备件。这是一种无声的警惕和隔离。白楚年看似随意的一步棋，就轻易地在他周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任务：获取目标人物‘白楚年’日常活动轨迹（初步）。完成度：85%。信息流稳定。核心区域（舰桥、生活区、医疗深层区）活动无法追踪。】

“方舟”的提示音冰冷地陈述着现状。后台的轨迹图上，代表白楚年的光点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舰桥核心区和标记为深红色的“指挥官专属生活区”，偶尔会移动到医疗部的中层区域，但从未进入深层隔离区。公共区域的活动轨迹显示他作息规律，路线固定，如同精密的仪器。然而，这份“规律”本身就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僵硬感，像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沈酌需要更接近核心。他需要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切入点。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下午，技术部主管的紧急通讯直接切入了七组工作区：“巴顿！立刻抽调你手下对舰船环境控制系统最熟悉、反应最快的人！舰桥外围的备用环境调节单元出了点小波动，主控那边要求立刻排查！要快！不能影响舰桥工作！”

巴顿组长眉头紧锁。舰桥！那是整艘“银翼曙光”号的心脏和大脑，任何风吹草动都非同小可。他手下最熟悉环境控制的是老手格伦，但格伦今天轮休，在生活区。最近的…

他的目光扫过组员，最后落在角落里正埋头整理零件的沈酌身上。这小子…昨天在E-3区的表现确实利落，对环境控制系统的底层数据似乎也有点天赋…而且，指挥官似乎对他有点“兴趣”？让他去，万一真有点什么小问题，或许…也能在指挥官面前给七组加点印象分？

“沈酌！”巴顿组长沉声点名。

沈酌立刻站起来：“组长？”

“你，带上标准环境控制维护工具包，立刻去舰桥外围B-7维护通道报到！动作快！那边有人接应你！”巴顿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舰桥外围！

沈酌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适时地露出紧张和一丝惶恐：“是…是！组长！”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抓起工具包，在科尔和其他组员复杂的目光中，快步冲出了工作区。

通往舰桥上层的通道安保等级骤然提升。经过数道需要身份验证和虹膜扫描的厚重闸门，空气仿佛都变得凝滞而冰冷。穿着深黑色近卫制服、眼神锐利如刀的士兵随处可见，他们腰间悬挂的能量武器闪烁着幽蓝的待机光芒。无形的精神力扫描场如同水波般荡漾，让每一个进入者都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压力。

在B-7维护通道入口，一名面容冷峻、肩章显示为上尉的军官已经等在那里。“技术部维护七组，沈酌？”他核对了一下终端信息，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沈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一个如此年轻、级别如此低的技术官被派来负责舰桥外围的敏感设备？

“是，长官！”沈酌挺直脊背，尽量让自己显得专业可靠。

“跟我来。动作轻，不要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眼睛只看设备，不该看的别乱瞟。”上尉语气冰冷地警告，转身带路。

B-7通道异常狭窄，只容一人勉强通行，紧贴着舰桥核心区域的外壳。通道壁上布满了粗大的能量管线、数据光缆和复杂的散热结构，发出低沉的嗡鸣和细微的震动。这里的空气更加干燥冰冷，弥漫着一种高强度能量场特有的臭氧味。通道尽头，就是备用环境调节单元所在的密闭隔间。

“就是这里。波动出现在备用温控和气压稳定模块。主控显示波动幅度在安全阈值边缘，但需要立刻排除隐患。”上尉指着隔间紧闭的金属门，“你有十五分钟。我在外面等你。记住，别碰任何非目标设备！”

“明白，长官！”沈酌深吸一口气，输入临时授权码，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强烈的冷气和设备运行的噪音扑面而来。

隔间内部空间狭小，几乎被一人多高的银白色环境调节单元占满。复杂的管道和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操控面板构成了这个精密系统的心脏。沈酌迅速连接上便携诊断仪，调出运行日志。果然，数据显示温控和气压稳定模块的输出存在极其细微、周期性的不稳定波动，如同精密的钟表齿轮间混入了一粒微尘。这种波动在普通区域几乎可以忽略，但在舰桥这种需要绝对环境稳定的核心区域，就是必须清除的隐患。

沈酌开始熟练地排查。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指尖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跳跃，如同演奏一首无声的乐章。诊断仪的屏幕不断刷新着数据和曲线图。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故障的可能性。线路接触不良？传感器微扰？还是主控板某个逻辑单元的瞬时错误？

然而，就在他专注于设备内部微弱的电流信号时，一股庞大、狂暴、如同实质海啸般的精神力场波动，毫无征兆地从仅一墙之隔的舰桥核心区汹涌袭来！

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混乱！它粗暴地穿透了厚重的舱壁和层层屏蔽，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维护隔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挤压着沈酌的胸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冰冷的金属墙壁似乎在嗡鸣震颤，仪器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异常混乱精神力场爆发！来源：舰桥核心区！强度等级：S ！污染指数：高！】

“方舟”的警报在沈酌脑中尖锐响起，前所未有的急促！

沈酌脸色瞬间煞白，不是伪装，是身体本能的剧烈反应！这股力量…比他在资料中看到的、在公共区域感知到的白楚年的精神力场，要狂暴混乱十倍、百倍！充满了撕裂、痛苦、疯狂和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这就是白楚年深藏的“深渊”？这就是他需要阻止的“毁灭之源”？！

这股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摁了回去，几秒钟后，那恐怖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隔间内一片狼藉——仪器数据紊乱，警报灯兀自闪烁，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金属灼烧过的焦躁气息。

沈酌靠在冰冷的设备外壳上，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撕得粉碎。这就是S级巅峰精神力的失控边缘？这就是“方舟”系统预言中，足以点燃星海的疯狂？

隔间的门被猛地拉开，那名上尉军官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眼神凌厉如刀：“怎么回事？！刚才的警报？！”

沈酌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指向诊断仪屏幕上残留的异常峰值曲线：“长官！刚才…刚才设备受到一股极强的外部精神力场干扰！导致温控和气压模块的稳定回路出现瞬时过载！波动源…来自舰桥方向！”他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和后怕。

上尉看着屏幕上那突兀的、远超设备故障范围的峰值曲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当然知道波动源来自哪里。他沉默了几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沈酌，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和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故障…排除没有？”上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酌迅速检查了一下设备状态：“干扰源消失后，模块运行已恢复正常。但…刚才的冲击可能对部分敏感元件造成了隐性损伤，需要更详细的离线检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给出了一个技术层面无可挑剔的回答。

上尉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放松了一点：“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严厉的警告，“记住，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你看到的任何数据异常，都属于最高机密。离开这里后，忘掉它。明白吗？”

“是！长官！我明白！”沈酌立刻回答，眼神里充满了对军令的敬畏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上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沈酌收拾好工具，快步走出B-7通道。直到重新通过那几道厚重的安保闸门，回到相对“正常”的舰船中层通道，他后背的寒意才稍稍退去。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刚才那恐怖的精神力风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感知里。

【任务更新：初步确认目标人物‘白楚年’存在严重精神力不稳定及潜在污染现象。新任务：调查其精神力异常波动的根源及污染来源。时限：无（长期任务）。优先级：最高。任务奖励：精神链接同步率降低1%（阶段性）。失败惩罚：同步率增加15%。】

“方舟”的新任务冰冷地浮现，带着前所未有的重压和…一□□饵般的“奖励”。

根源？污染来源？沈酌咀嚼着这两个词。医疗部中层…白楚年定期前往的地方…还有刚才那如同深渊回响般的爆发…线索似乎指向了某个方向。

他需要更接近那个核心。医疗部…深层隔离区…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就在沈酌低头沉思，快步走向技术部区域时，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毫无预兆地在他前方的通道转角处响起：

“小技术官，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被舰桥的‘威风’吓到了？”

沈酌猛地抬头。

白楚年正斜倚在光滑的合金墙壁上，双手随意地插在银灰色指挥官制服的口袋里。午后的舰船灯光柔和地洒落，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和无可挑剔的侧颜。他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清澈透亮，仿佛刚才在舰桥深处掀起恐怖风暴的根本不是他。

然而，沈酌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白楚年笑容之下，那一闪而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眸深处，残留着一丝极力压制后的、如同风暴过境般的混乱余烬。最让他心头巨震的是——白楚年制服领口下，靠近锁骨的位置，似乎透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治疗凝胶的淡蓝色荧光！

那位置…正是他刚才在精神力场爆发感知中，混乱与痛苦最凝聚的核心点！

白楚年仿佛没有注意到沈酌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的惊疑，他站直身体，缓步走了过来，步履从容，带着惯有的掌控感。他停在沈酌面前，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股混合着高级清洁剂、淡淡消毒水味以及…一丝极淡的、被强行掩盖的血腥气的味道，萦绕在沈酌的鼻尖。

“看来我们的‘小福星’，也被舰桥的‘小意外’波及了？”白楚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目光在沈酌苍白的脸上逡巡，如同实质般，试图穿透他的每一寸伪装。“说说看，你都…‘感受’到了些什么？”

他问得轻描淡写，但沈酌却感到一股比在B-7隔间里更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阳光，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正静静地审视着他这只似乎窥见了深渊一角的“雀”。

（第三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