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未记录 第3章 第 3 章

再次恢复知觉，莫里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但这感受瞬间就被面颊上温暖拂动的液体驱走了，寒意仿佛是幻觉，短暂的拨动了一下神经末梢。

如包裹在羊水中的舒适感带来的浓厚睡意重重的压在眼皮上，嘈杂刺耳的人声不断的透过液体，模糊的钻进耳朵敲打耳膜，‘吵死了……’莫里算是知道自己怎么醒的了。艰难的撑开双眼，就被有些刺目的灯泡夺走了视力，闭目缓解了几秒，再次睁眼，一间昏暗杂乱的小房间映入眼帘，整个房间唯二的光源一个挂在他头顶，还有一个是不远处正播放视频的小电视，电视前摆了个灰扑扑的单人沙发，有个男人坐在上面，伴随节目的噪音时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整个空间没有一扇窗，像是在地下室。

而他自己正躺在一个敞口玻璃缸里，棕红的液体没有没过脸，使他可以轻松的透过还算干净的缸壁观察外面。

‘我还活着？’

莫里下意识抬起脖子，试图看之前受伤的胸口，却看见一片平滑的金属色泽，伤口不见了，身体像是被涂了一层银灰的油漆。忍不住抬手去碰，手指和皮肤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他才愕然发现整条手臂也变成了机械臂，皮肤触感硬中带着绵密的韧，十分奇特。

连忙从缸中撑起身，钢色的腹部因为弯曲微微皱起，视觉的柔软和实际触觉产生一种割裂感。沙发上的男人终于注意到水声，扭头看过来，是个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的中年人，和莫里对视一秒，不知为何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打了个招呼。

“嗨，”他摆摆手，“衣服在边上自己穿，是新买的。”

莫里看见右边有个凳子，上面叠放着一套衣裤，翻出玻璃缸，把花花绿绿的拿起来一看，之前隐约的违和感现在爆发了。“大哥你是谁？还有为什么是童装啊？”

仰头看着起身走过来的男人，莫里意识到哪里不对，“我的身体缩水了？”

“实际上，你原来的身体已经坏了，给你换了个新的。由于材料实在是不够，只能先做成小号，你先凑合用着。”

“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有道理，这是什么材料？我从没见过这种质地的金属。”

“你身上这些义体的关键成分是生物金属，一种珍贵的自愈金属，外星进口货，”他拿过衣服给莫里套在头上，“顺便介绍一下，这里是无界公司投资的服务站，可以在经营范围内给你们提供免费食宿和基础资源补助，”最后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王朔，也可以叫王医生。”

莫里把头从领口挤出来，姑且套上裤子，假设无视糖果色连帽衫胸前歪歪扭扭的卡通人物，衣服还算合身，“王医生，这里还是地球吗？”他捏捏胸前橘毛小鸡的缝布眼睛，“当真没别的衣服能穿？”

“没听说过‘地球’，你的老家？如果有就不会给你这套了，我又不是什么变态。”医生指了指房间门，“出门左边卫生间有镜子，你自己去看看吧，可以顺便洗个澡，熟悉熟悉新身体。”

“……好的，总之先谢谢了。”莫里穿好衣服，不甚熟练的迈开腿，这些金属肢体操控起来似乎比原装的迟钝些，骤然变化的尺寸也让莫里不太适应。王朔安慰道：“别担心，这是暂时的，生物金属本身具有活性，磨合一阵子就跟自己长出来的一样了。”

穿过显得过于高大的沙发和架子，扭开门把手，外面是依旧昏暗的走廊。莫里回头看去，那个男人又摊在了沙发里，端着没喝完的饮料，目不转睛的欣赏正在播出的偶像真人秀。

这个地方看起来科技水平不低，电视屏幕却挺古早的。推开门站在走廊里，右边尽头露出一角楼梯，上方有光照进楼梯间，左边走两步就是卫生间的门，廊灯似乎坏了，人经过没有任何反应。

卫生间里除了马桶还有淋浴头，看来兼具浴室功能，唯一的镜子挂在洗手台上，莫里看过去时里面的男子也正看着他，离得太近了只能看见头和肩颈。于是他站远些，沉默的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太诡异了，脸是成年人，身体却和小孩一样。’这让他联想到一些游戏里的矮人族，“恐怕不到一米四。”此情此景搭配身上童趣满满的衣服，让本不在意外表的他也忍不住对镜子露出嫌弃的表情。

抬起一只手，轻轻的触碰脖子和身体的衔接处，那里苍白的肤色和钢灰色交界模糊，摸起来很平滑，像是融在了一起，颈部血管自然的通过交界向下延伸。指尖传来细微触感，他有点理解所谓的“活性”了。

刚穿上的衣服又脱下放在架子上，棕红的液体快速干涸后在皮肤上留下一些淡红色粉末，用手指抹一点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

简单冲过澡回到之前的房间门口，不经意朝王朔看了一眼，他仍坐在原处，几乎和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但有哪里不一样……莫里不由得眯起眼睛。王朔的头顶像被开过的椰子缺了一块，电视微弱的光勾勒出一团模糊的影子，毛茸茸的立在洞口——老鼠？

从这个位置看不到王朔的正脸，不确定他的状态如何，那小东西似乎正看着电视，相当投入动也不动，莫里悄悄靠近，快速伸手，尝试把老鼠从王朔头上拿下来。

“啪！”手被抽痛了，下意识缩了回去，“嘿！没礼貌。”莫里听见一道过分年轻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某些熊孩子，只见那只毛团子回头教育，三瓣嘴一张一合，“别乱碰，你的手上很多细菌。”

刚洗了澡的莫里手指火辣辣的，这家伙力气大的出奇，他抱着手指再次凑近，睁大眼试图看清这是什么东西，使得他终于看见小老鼠所处的窟窿没有任何血肉，满满当当全是冰冷的金属结构，里面整齐排列大量细密的管线，不时闪烁微光的线路间隐约能看见一些精巧的按钮和接口，而这团毛球正坐在中间加了皮革的座位上。至于下方的“王朔”，依然神色自若的看着电视，眼球都没有动一下。

莫里产生一个猜测，“王朔是只会说话的老鼠？”

毛团子按键暂停了节目，并且有点生气，“我是仓鼠，跟老鼠一点也不像！”

莫里不清楚仓鼠长啥样，总之先道歉：“不好意思，我不了解。话说王医生，你们这仓鼠一般能说话吗？”

对方捋捋须子，抖抖耳朵，“当然不能。”

明暗交界里，卷曲的绒毛被电视光染的蓝蓝绿绿，两颗豆大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晶润透亮，“其实我不是王朔，王医生最近很忙，所以拜托我照看你。”

他踩踩脚下的大块头，“这个是王医生照着自己制作的机器人助手，借给我用，好方便我搬东西。”

莫里伸长脖子想仔细看里面的构造，“这个座位专给你装的吧，也只有你能用上了。”

“当然，有必要做一点个性化小改造。”对方略显自得的将双手环在胸前，随后伸出其中一只，“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鲍花，公司安排我搭你的车回总部，这之前我们暂时是搭档。”

莫里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的与他握了握，“幸会，我现在怕是踩不住油门。”

“所以在去下一个地方之前，我们有个新任务，可以顺便解决你的问题。”

“什么任务？”说到任务莫里想起当初手机掉在了地上，多半是丢了，“话说你有见过我的手机吗？”

“被歹徒弄报废了，我帮你订了个新的。”鲍花重新瘫在椅子上，“最迟今晚会送来，钱是老板借的，记得回头要还。”

“那我这身体呢，也是老板出资吗？”

“没错，他说可以用这次的任务抵债，等收到新手机你可得好好看看任务要求。”鲍花拍拍按钮，音乐响起，欢乐继续，“没其他事的话让我先看完这期比赛。”

那似乎是个团体竞演节目，莫里过去不曾关注过明星，也不感兴趣，跟着看了几分钟，只看出特效比老家的丰富许多，‘好无聊……’不一会儿他便神游天外。电视里持续传来活力十足的歌声，一旁鲍花圆圆的小耳朵跟随着音乐有节奏的抖动，看起来正投入。

忍住不礼貌的伸手行为，莫里悄悄离开房间，顺着右侧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楼梯口。直直向上的楼梯通向的并非地面，而是另一个房间，冷白的灯光从敞开的房门溢出来撒在楼梯上，里面是狭窄的厨房，一个长得像绿皮垃圾桶的机器人塞满了过道，它面前的锅嘟噜嘟噜的沸腾着，莫里嗅了嗅，却没有闻到食物的香气。

莫里上前几步站在门框上，想看它在煮什么。机器人感应到有人接近，转动圆圆扁扁的脑袋，头侧面一圈线形的指示灯流萤般快速闪烁，温和的童声响起，“你饿了吗？艾波正在做饭，距离完成还需要14分钟。”明明没有眼睛，莫里却感觉它正看着自己，“有一点，你在做什么吃的？”

“艾波在制作营养果冻噢。”艾波打开锅盖，一边搅合一边往里面倒各种颜色的粉剂，很快锅里透明的水就变成了灰褐色的非牛顿液体，散发着一股微酸的混合气味。忽然它又抬头‘看着’莫里，“请问有控糖需求吗？”

莫里站着看了一会儿已经不觉得饿了，下意识回答问题，“没有。”

说起来莫里还不确定自己现在这个身体能不能吃普通的食物，他将这个疑问传达给艾波，得到肯定的答复。

“生物金属为主要原料制成的义体，优势之一在于强大的适应力，只要能吃进去，你现在的消化系统就可以消化并从中汲取能量，还不用担心拉肚子噢。”艾波没有表情，却能从她平和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调侃。

“当然，还是不建议在吃饭上随随便便，营养价值高的食物提供的能量也更充足呢。”

莫里沉默看着锅，这竟是不随便的食物，想到至今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几样食物，他终于从对新世界的期待中清醒了几分。

艾波最后放入了一些淡黄色透明晶体，看起来像糖，搅拌均匀后端起锅放进冷水里。静置几分钟，等液体表面凝成半透明的胶冻，便行云流水的将果冻分装进透明密封袋，硬质塑料袋一头自带方便拧断的吸嘴，机器人提着着敞开的另一头，两根金属手指微微发热，从一端轻轻捏到另一端，袋子口就严丝合缝的粘住了。

打包完成的胶冻被整整齐齐的码在案台上，忽略颜色这时看起来还算像模像样，“我能尝一袋吗？”莫里有些好奇它的味道。

“可以，这些就是为你们做的。”

艾波按下墙上绿色的通讯按钮，不知对谁说话，“现在是安柿22时30分，未来一小时是黄金晚餐时间，请务必按时用餐噢。”

“好的。”传声孔里传来陌生男性的声音，简短回复便挂断。

莫里抓起一袋果冻，尝试两次都没能扭开塑料吸嘴，过去轻而易举的动作此时变得难以掌控，小小的塑料片像抹了油似的从指尖滑走。第三次调整力度和角度，终于拧断了，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坚持了一会儿勉强咽下去。这一口似乎尝到了谷物、柑橘、黄瓜、胡萝卜、某种肉以及隐约的苹果味，每一种分开都不差，合在一起却变成了难言的味道。

吞下后有股混合水果的回味，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难不难吃，只是饥饿感更明显了些，就在莫里犹豫要不要再来一口时，艾波已经把案台上其余的袋装果冻收进冷藏柜，打开厨房另一侧的门准备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