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梦死沉死沉。一觉睡到十点,不得不起床了,虽然意犹未尽幸福满满。洗漱一番草草吃了一点东西,下楼开车准备去洗车店给它做个大保健。沈鹏的狗鼻子和鹰眼很容易判断出车里发生过什么,他随时可能开车办事,当务之急销毁证据。小区的景象和以往大有不同,浓郁的荷尔蒙与花粉气息装扮着繁殖季节,这里是居住的绝佳选择。每个个体空间好似一个气泡,新的环境密密麻麻挤挤挨挨,人乱无头绪漫无目的钻进一个气泡,里面呈现出新的视野是不断裂变的宇宙。
我将车开进洗车店,选择了一个精洗套餐,然后在休息室等待。汽车像一头温顺的水牛,卖了力气后享受主人给它的奖赏。此时,手机响了一下,是她发来的信息,“昨晚发生什么了?”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没有隐瞒,希望她不觉得我是趁人之危。
沉默了一会儿,她回过来,“没事,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只是喝醉了我们的第一次没有记忆。”
我对她的坦然感到惊讶,我怀疑她赴约时就做好了以身相许的准备,这么想我又欣慰,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我们互相喜欢对方不是臆测。我得到了她,没有沾沾自喜,这种得到不是建立在幸福之上。她昨晚喝多了我对不住她,尽管她自己要喝,甚至想把自己灌醉,我不应顺从于她,喜欢一个人不仅能为她付出一切,而且能让她珍惜自己。她为昨晚的率直付出代价,工作时困顿疲劳萎靡不振头重脚轻,胃隐隐作痛。这是女人在感情面前不管不顾的结果。
“都是我不好,不应该在你喝醉的时候……”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个弯,“你好好休息休息,多喝粥养养胃。”
“没事,放心吧,上午感觉好多了。我先忙了,再聊。”
先忙了——说明现在在班上,我看了看表离医院午餐还有一段时间,用手机点了两份营养粥,留上她的手机号。
有时候,我们看了手表,不知道几点,嘴里哼着小曲不知道歌词,挣的多了兜里剩不下钱,我们永远不满足,因为不知需要什么,坦然接受眼前正在失去的事物。我想过很多方式和她亲近,因为顾虑每一种都存在沟壑,每种方式都是现实存在的路径,而偏偏我们相处的过程是唯一不通行的天堑。疏通路径最好是办法是尝试。一上午我都心不在焉,在医院只是草草走个过场,我不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午饭在拉面馆要了碗毛细,端上来韭菜叶,我因为宽度失去了宽容,和服务员吵了一架;中午坐在医院大厅椅子打瞌睡时,一只该死的高跟鞋踩到脚面,我有失风度地问候了她的家人;我浑浑噩噩松松垮垮绵软无力,不知道对错、优柔与坚硬、该干嘛干嘛。我要在一碗冒着热气的蛋花汤上,找出发泄点滴几滴香油。
这种状态像极了多年前和恋人分手时的状态。不能往一件事上想,时不时干点别的分散注意力。我们感情很好,分手毁于现实,她是北京人,父母不同意和没房没有稳定工作的外地人交往。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真挚感情选定的人如同月光宝盒里的礼物,方方面面举手投足都至善至美,直至孩子出生才逐渐淡去。而她却成为以后选择女孩的标准,总是下意识同她比较。穆糖醇很像我的恋人,多年轮回我又回到年轻时的心境。但为什么和她刚刚交往的感觉和恋人分手的感觉相似呢?心动和心碎有一致的地方吧,乐极生悲和否极泰来转化过程是两枚打开的胶囊,从新组合在一起势必碰撞、改变。人生何尝不是否卦泰卦交相辉映呢?
我的思想零零碎碎、模糊混沌,而无论风车怎么转动都脱离不了轴心,她总是倏然出现霍地起身离开。我废了老鼻子劲儿走了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垂直距离并没有多远,磅礴的山顶还是高高在上,画着她笑脸或愠怒的风筝不时在半山腰招徕我疲惫的脚步;我的手指不听使唤,它们在键盘上彷徨,炙热的石头上打鼓,平静的湖面撩拨春心荡漾;一段时间我的胡须掉光长发及肩,□□暗流涌动,木卫三女王数万米冰层下巨大生物披荆斩浪;盖尼米德一杯杯为我斟酒,时光倒流我又回到车里——一帧帧画面浮现在眼前。我打开音乐,它像雨水将一朵朵花濯洗后露出笑脸。水车吊桶打上来的颤栗、虚妄、冰冷、麻木、满足、痛苦、嘶鸣、晕眩、灼热、亢奋、焦虑、不安、美好、悸动、平静轮流浇灌在我身上,我闭上眼睛,感觉不到活着还是死去,只有魂飘来散去。我不感到惊喜、沮丧或者意外,我们的生命随时被纸牌一样的楔子切入骨髓,然后转换方向朝另一个目标狂飙。
一个电话将我拉回到现实,我看了下号码,沈鹏打来的,“什么事?”我声音低沉地问。
“M医院设备科邓科长父亲没了。”他语气轻松地说。
“哦,什么时候?”
“据说中午没的,这老家伙在床上躺了三年,命够硬。啥时过去?”沈鹏问。
“马上出发,但愿我们能追上逝者的灵魂。”
说实话,我们希望客户家里经常有结婚、死人之类的事发生,红白喜事是维护关系和送礼的好由头。不请自来出现在喜宴、告别大厅,我的上帝躲不掉,有点人性的话会多少改变对我们的看法,不过人心的冷漠让人不抱希望。我做的不是房地产那样的大买卖,先期投入的钱能填满基坑,我能投入的是没有成本的感情和时间。优秀的销售能和客户打成一片交上朋友,一起参加外事活动、喝酒谈心、出席红白喜事。
邓科长老家在房山窦店,我住的地方到那距离不近,从东偏北到西南,直线距离如同一支箭斜刺透心脏,箭头下方在滴血,伴随着哭泣声。打个来回老爷车要喝掉很多升汽油,我开车到附近的加油站将它灌饱,然后到离加油站最近的地铁站等沈鹏。这个家伙还算守时,一首歌没放完就从地铁口出来了,只不过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衣着时髦的长发女人,法式风情黄色印花中长裙与目的地的氛围不太符合——庄严肃穆又诙谐的葬礼谁会在乎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远道而来的医疗器械女销售代表。沈鹏身边出现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任何时候。
他拉开后车门说,“老大,不用介绍了吧?”
“介绍一下也无妨。”
“裴哥好。”时髦女郎钻进来说。
“莉莉,你们公司不应该让女孩干埋汰活。”
“还是裴哥善解人意,可交际舞会轮不到我。”她说话妖娆,如同身上的香水味。
我踩下油门希望摆脱这种味道,可我们走得再快依然衰老,得到的越多负担越重。行至五环时,沈鹏微微摇下车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欲喷云吐雾对夕阳。”
我从后视镜瞪了他一眼,“对你来说规矩是王八腚。”
他抽出一支烟递给莉莉,“在美女面前别讲规矩。”
她接了过去,“裴哥,女人喜欢糖衣炮弹。”
“还有花言巧语,”我摇下车窗,心里说,烟味能中和香水味,如同柔软的女人能去除男人身上的刚性。忍吧。他俩抽烟说笑的样子剪出一件件皮影,皮影戏的名字是什么呢?《拾玉镯》、《西厢记》、《牛郎织女》、《白蛇传》?都文不对题,还是叫《骚撩记》吧。
《骚撩记》接近尾声时,车开至南六环,夕阳正灼烧天边的云朵,海浪似的黑压压的乌云上方殷红的血液翻滚燃烧起来。车里映照得金碧辉煌,后座上的人神采奕奕,马上进入剧目**部分。我戴上墨镜,过滤掉虚伪的演示。车里的烟味和香水味淡了许多,我关上车玻璃。天边的火烧云变成起起伏伏的山峦,夕阳的余晖洒在副驾驶座椅上,即辉煌又落寞,要是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好了。寂寞的时候,一定有个相对应的地方,热闹非凡,把怀念的人平移过来,弥补心灵上的空洞。
“郭总最近忙啥?很久没听他教导了!”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莉莉说,“他没念叨我俩吧。”
“哪能啊,郭总是重感情的,只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俩另起炉灶他如同断了左右臂,时常给新人讲你们的故事激励他们。”
“我们的反面教材能达到交通队车祸现场的宣传效果。”
“他们猜测说你是个刺头。”
“嗯,我倒是有这么一个称呼,你算公司的老人了吧,我们前后脚来的,你一直稳如磐石。”我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她和刚来公司时变化不大,彩棠三色遮瑕盘打理眼妆、鼻暗沉、嘴角暗沉、痘印,棕色眉粉涂上均匀颜色、深棕色填补眉尾空隙、睫毛打底呈现出毛茸茸的原生眉毛,性感的安吉丽娜·朱莉大红嘴唇,还好眼妆和腮红没有了。郭总老婆正是因为这些地标性建筑去公司闹了一回,不过没有把她赶跑——能从前台做到如今位置仅靠脸蛋是不行的。时间不间断对人进行刻画,始终不能改变的是什么?想不到沈鹏和她有瓜葛,不过除了老婆带谁出来都不意外。
莉莉避开我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可能是比较懒的缘故,我坐车喜欢一站到底,哪怕是绕了很远的弯路。我觉得换来换去耽误时间,本事和雄心对等的人喜欢骑在马上颠簸跋涉,我喜欢安逸不操心。”
我觉得她说的口是心非又有所指,强烈得到某种东西的人,首先说不喜欢它。“嗯,你说的没错,这比来回拉抽屉好。见到郭总代我问好,有时间斗会儿地主,交流交流。”郭总喜欢玩斗地主,公司外出团建时他晚上总拉着我和同事消遣一下,他牌技一般而且喜欢拉抽屉,我不惯着出尔反尔的人,按住手不让他把牌拿回去。按手的次数多了,我被邀请的次数少了。当然也有让他把打出去的牌拿回去的时候,一次他是地主,手里剩下两个王、一对二、两个不过河的单,他扔出对二紧接着出了一张六。我让他把六拿回去,我手里的炸弹不会留到家里。我不是惯着上司的软蛋。一个人的做事方法和生活习惯遇到阻碍,好比溪流碰到石头,要么漫过去要么绕过去。
不过郭总是宽宏大度的人,这与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声如洪钟相匹配。创业初期我经常回公司拿货,他从不设梗,更是鼎力相助。没有上下级关系的束缚、同事相互掣肘,更容易成为朋友。每个人都存在螨虫,但人的成功取决于宏观因素,正所谓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我还是觉得莉莉一直没走大有文章,事业小有成就的男人大都是多线作战,而沈鹏真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他现在还没有给我做出怪诞的、显摆的表情,说明离得手还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