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昨夜,王天鹤与林觐都清晰地听到了陈大刀下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沉重,慢悠悠的,踏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完全是一副不怕吵到人的恣意姿态。
声音一路迤逦而下,穿过客栈大堂,最终消失在通往外面的门口。
若换作是寻常女子,王天鹤或许会心生疑虑,斟酌是否要跟出去看看,毕竟深夜独自外出,总归不太安全。
可这陈大刀太过奇特,她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自我中心感。
这种强烈的特质,反而让人产生一种信任——相信她做事自有其道理,即便行为出格,也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险境。
再者,王天鹤向来自矜,也干不出半夜跟踪女子的事情。
至于林觐,他本就是“事不关己”的性子。听到动静,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调息之中,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直到次日清晨,阳光洒满客栈堂屋,早饭的时辰已到,陈大刀迟迟没有出现。
王天鹤与林觐对坐于桌前,店家殷勤地布好清粥小菜。
“店家,”王天鹤摇扇开口问道,“你可曾见到陈师妹?或是知道她昨夜出去后,去了何处?”
“回公子的话,小的不知。”
王天鹤眉头微蹙,正沉吟间,门外一名青山派弟子快步走入,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公子,山上的飞鸽传书。”
王天鹤接过,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落款是王天娇。信上内容十分简略,只说昨夜她返回门派途中,于山下恰好碰到陈大刀,谁想穆凤埋伏,他把陈大刀误认王天娇掳走。
王天鹤的眉头瞬间锁紧。
昨夜就在附近发生的事?为何姐姐不立刻返回客栈寻他与林觐求助,反而径直回了青山派?而且,这么紧急的事,居然拖到今日上午才用飞鸽传书告知?
王天娇那点心思,并不难猜。
“信上还说了什么?可有提及穆凤带陈大刀去了哪里?”王天鹤追问那名送信弟子。
弟子摇头:“回公子,只有这封信,别无他物。”
王天鹤面色微沉,折扇收束,轻微敲击桌面。
陈大刀为何半夜出去,那么恰好碰见穆凤,而穆凤为何会把陈大刀当成王天娇掳走?
就在这时,店家插话道:“公子,方才伙计们在外围例行巡逻时,在林子边上发现了四名昏迷的弟子,看服饰是我们青山派的人,状态似乎不太好……”
话音刚落,四名浑身沾满泥土草屑、脸色冻得青白、嘴唇发紫的弟子被搀扶了进来。
店家每日清晨都会派人沿固定路线巡逻,恰好碰见他们。
几人喝了热水,缓了好一阵。
王天鹤厉声问:“你们不是保护我姐姐离开吗?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四人眼神中都有一丝茫然。为首的弟子硬着头皮回答:“回公子……昨夜驾车行至半途,看见陈大刀似乎在前面,我们刚想上前查看,人就昏迷过去了……”他声音越说越低,随即急切地抬头:“大小姐可还安全?”
“无事,姐姐已回了山上。”王天鹤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们,“你们没看见穆凤?”
“穆凤?”为首的弟子一愣。
“姐姐刚刚飞鸽传书说,穆凤掳走了陈大刀。”王天鹤神情淡漠,“你们见到陈大刀时,她是被挟持还是自由行动?”
“我们瞧不清面貌,只见她远远站在树林边缘,刚想过去人就失去意识。”
四个弟子面面相觑,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动起来:
“原来是那个穆凤!”
“我说为何我们会忽然晕倒!”
“一定是穆凤先让陈大刀吸引我们注意力,趁机偷袭……”另一个弟子急忙插嘴。
四人慌忙跪下:“我们未保护好大小姐,还请公子责罚。”
穆凤此人的恶名,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天演派掌门的亲弟弟,据说天赋极高,曾一度被认为是掌门的有力竞争者,却因生性贪财好色,品行不端,最终与掌门之位失之交臂。如今更是犯下□□姨母、叛出门派的大罪。其人不仅武功路数阴狠毒辣,还精通不少奇淫巧术,在江湖上声名狼藉。
他们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未曾照面的穆凤,败在臭名昭著的高手手里,总好过承认自己护卫疏忽、实力不济。
王天鹤冷冰冰地不再看他们,转而面向一直沉默的林觐:“林师兄,此事你看……”
林觐面色冰封般平静,却已起身。
“先找人。”他言简意赅。
“穆凤能精准伏击王天娇,说明他早已潜伏在附近。”林觐向外走,冷静分析,“他既已得手,想必不会立刻远遁,定在附近寻了隐蔽处藏身。”
他目光扫过远处山林:“我们分头寻找炊烟痕迹。另外,他定会避开巡逻路线。”
王天鹤点点头:“好。”
两人不再耽搁,立刻动身。
来到昨夜事发地点旁侧的林地,很快便发现了那辆被遗弃、有些散架的马车,以及地面上一些凌乱的脚印和一道明显的、似乎是拖拽或重物滑行留下的痕迹。
王天鹤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这些痕迹,脑海中那个疑问却越发清晰:陈大刀,她昨夜为何要独自出门?还恰好“遇到”了王天娇?而穆凤若是早有准备去劫王天娇,怎么会把陈大刀当做目标?而他姐姐又是如何从穆凤手中逃脱的?
那些弟子将一切归咎于穆凤的狡诈,说是穆凤利用陈大刀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但这解释在王天鹤听来,分明是在推卸护卫不力的责任,话语前后矛盾,破绽百出,可信度存疑。
“我去那边搜寻。你往西边查探,注意异常声响或气味。”林觐提议。
“行。” 王天鹤点头应下。两人当即分头行动。
……
一个时辰前,山洞内。
洞内火上架着一只剥洗干净的野兔,正烤得滋滋冒油,金黄色的油脂滴落火中,激起零星的火星,肉香四溢。
穆凤翻动着串着兔子的树枝,心中既有得意,又有些心痒难耐。王天虹的宝贝女儿就这么落入了自己手中?可惜,这女人毕竟是青山派掌门之女,在彻底脱离危险之前,倒也不急于一时……他暗自盘算着,强行压下心头的躁动。
晨曦微露,洞内光线稍明。
他拾起附近早就购买好的盐巴,准备洒在兔肉上,目光不经意一瞥,注意到对方的目光直直落在他手中旋转的烤兔上。
听闻王天娇刁蛮任性,嚣张跋扈,被掳之后,按理说不是应该惊恐尖叫,哭哭啼啼,或是厉声咒骂威胁吗?
“肉烤好了?” 陈大刀双眼冒光地问。
穆凤皱紧眉头,没理她,手下翻转的动作却慢了几分,心中疑窦丛生——从进山洞他烤兔子开始,这个“王天娇”就一直盯着兔子肉,动也不动。
“对了,我问你,” 陈大刀似乎完全没在意他的冷漠,明明全身还被软鞭捆子应该很不适才对,她却好整以暇地靠在洞壁上,亦闲谈似的语气问他,“话说,你在天隐派,你认识一个名叫‘福德’的人吗?”
“福德?不认识!” 穆凤有些没好气地低吼。
“这样啊。” 陈大刀点了点头。
“你……” 穆凤猛地停下动作,死死盯住陈大刀的脸,突地脑袋一转,,“你不是王天娇吧!听闻王天娇性格骄纵,偏爱鲜艳服饰,尤其喜穿红色,你怎么一身普通弟子的青灰布衣!”
“我又从没说我是王天娇。” 陈大刀撇撇嘴。
穆凤“腾”地一下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怒火直冲头顶:“你竟然敢骗我?!”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王天娇会下山的?”陈大刀完全不理会他
“老子还要向你报告?!”穆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既然她不是王天娇,那便再无顾忌,脑中瞬间闪过十几种折磨人的狠毒手段。他刚跨出几步——
原本紧紧捆缚在陈大刀手腕上的软鞭,竟骤然松动!陈大刀握住鞭柄,动作快如闪电,一道乌黑的鞭影,瞬间缠绕上了穆凤的脖颈,猛地收紧!
穆凤大惊失色,伸手抓住脖子上的软鞭他双眼圆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这……这怎么可能?!”就连他的亲哥哥,天演派掌门穆天威,也不一定能如此轻易、如此迅速地制住他!
陈大刀缓缓站起身,像套牛牵狗一样,顺手拍拍衣裙上的灰:“青山派我已摸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去天隐派逛逛也无妨。毕竟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几个人值得我当成对手。”
她牵着穆凤向洞口走去,走出半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不忘回头提醒,目光落在那串依旧滋滋冒油的烤兔上,嘴角轻勾:
“对了,把烤肉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