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火 第17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这就是远山居教出来的弟子？如此不懂礼数！顾明之教的什么好东西，这也配称远山居大弟子？！”许长老当众破口大骂。

连许长老都当面发怒了，弟子们偷偷瞥向铁座，只见王天虹的脸色已沉冷如冰，纷纷心领神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添油加醋嚷起来：

“是啊！何曾听说远山居有这样一个大弟子？”

“远山居的大弟子，难道不是林觐林师兄吗？”

“顾师叔也太没有分寸了！不能因为此人长得像他女儿，就随意提升她为大弟子啊！这对我们青山派其他勤学苦练的弟子公平何在？！”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农家女，也敢自称大弟子？说出去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众位师兄弟莫要惊慌。”在一片嘈杂的指责声中，陈大刀倒是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仿佛他们才没见过世面似的，“众所周知，青山派立派，向来是能者居之。若能接下厉害的任务，立下赫赫功勋，自然能服众。我今日前来，正是冲着这天甲级任务来的。这才询问任务详情，免得浪费诸位宝贵时间嘛。”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话一出，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更加不忿，无数道轻蔑、嘲讽、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她。

“就你？也配接天甲级任务？”

“哪来的疯婆子，在此胡言乱语？！”

“快把她轰出去！莫要影响我们商讨正事！”

“就是！简直不知所谓！”

“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货，在这里大放厥词！”

弟子们正吐槽得沸反盈天，猛地，王天虹那如虎豹般锐利的眼眸冷冷一扫，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足见其威压。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阶下的陈大刀，声音低沉而缓慢：“哦？你是冲着这天甲级任务来的？”

“当然啊，”陈大刀回答得理所当然，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憧憬，“试问谁不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得到掌门您的青睐呢？”

王天虹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危险和审视。

陈大刀终于知道王天娇那动不动就冷哼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是顾明之让你来的？”王天虹追问，目光如炬。

“算是吧。”陈大刀扭头，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觐身上，“师傅听说，天演派掌门指定要林师兄接这个任务。这般重要的任务，按惯例至少需两名弟子同行。故而令我前来，陪伴林师兄左右。”

说罢，她主动走到林觐身边，胳膊的衣袖故意挨着他的衣袖，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微微偏过头来的林觐，“林觐师兄原是远山居大弟子。现如今他身份不同，是掌门的乘龙快婿，故而更应当提携提携我这个远山居的新任‘大弟子’，他的好师妹，带我多出去历练历练，涨涨世面，您说是不是，”她眯眼一笑，“林师兄？”

眼见林觐嘴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说话，陈大刀又说：“不然，林师兄，是希望你的娇娘子陪你去啊？”

林觐尚未开口，一旁的王天娇早已听得怒火中烧，猛地往前一步，手中长鞭“啪”地一声狠狠抽在地面上：“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显然“娇娘子”三个字惹怒了她。

陈大刀目光自然地迎向她愤怒的视线，语气依旧平稳：“诶，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刚刚门口那两位守卫弟子亲口说的。他们说，女子就该在家足不出户，相夫教子才是本分。我还以为，这是咱们青山派上下皆知、共同遵循的风气呢。”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王天娇身上转了一圈，“故而我想，王大小姐既然已经嫁为人妇，按理也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没事……不要出远门。”

“你——！”王天娇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走下来抽人。

王天虹却在此刻小幅度的抬了一下手，示意王天娇噤声。

王天娇虽满脸不甘，但还是强行压下了怒火，只用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剜着陈大刀。

王天虹那厉目再次锁定陈大刀。

这个女子，无论从气息还是步履来看，都像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

因她长得像顾怜怜，顾明之那对爱女如命的夫妇对她格外优待，甚至纵容她为大弟子，倒也符合那对废物夫妇的行事风格。

一个真正有实力的人口出狂言，会让人感到威胁和恼怒；但一个如同无知村妇般的蠢笨女子在此大放厥词，就只让人觉得滑稽可笑。

“你既然是远山居大弟子，”王天虹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看来顾明之夫妇对你寄予厚望啊。”

“当然！”陈大刀挺了挺胸，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

王天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那是一种猛兽看待爪下猎物的神情：“你可知天演派是什么地方吗？”

陈大刀低头，片刻后抬头道：“天演派掌门是天威长老，修行的似乎是鞭法和双刀路数。他膝下有三位公子，不过……听说这三位公子，似乎都不太成气候。”

她说的这些，都是市井流传、人尽皆知的信息。

王天虹闻言，身体微微前倾，展露出一种长者看待懵懂幼儿的俯瞰姿态：“那你可知，此次叛逃的是何人？”

“还请掌门告知。”

“此次叛逃的，正是天威长老的次子，人称‘铁环银勾’的穆凤。”

“哦。”陈大刀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王天虹见她连“铁环银勾”穆凤都似乎毫无耳闻的样子，心中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果然是个对玄门一无所知、纯粹靠无知支撑胆量的蠢货。

“只不过，”王天虹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一丝看似关切实则危险的意味，“此次任务凶险异常，那穆凤绝非善类，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顾师弟……他真的放心让你前去？”他刻意在“放心”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自然！”陈大刀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话说到这个份上，反应快些的如许长老，已然捋着雪白的胡须，明白了王天虹的打算。

顾明之的女儿顾怜怜在世时，顾明之就因女儿病弱而处处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

原以为顾怜怜死后，这对夫妻会因无所顾忌而拼死一搏，谁曾想他们反而像是被彻底抽走了脊梁骨，更加闭门不出，龟缩在远山居……

以至于王天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对他们下手。

顾明之和元莲夫妇确实没什么抗衡的能力，这点不假。

但就凭他们是先掌门顾拭剑嫡子嫡媳的身份，王天虹就如鲠在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几年，随着他权势日益稳固，那些曾经对他不服、或者对顾家还存有怀念之心的长老，都已被他寻由头一一拔除。

如今，就只剩下没有明确理由动手的顾明之一家了。

之前那个顾怜怜是个病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他无从下手。

而现在这个，狂妄自大，无知蠢笨，简直是上好的“利器”。

先用她出去丢人现眼，让所有人都看看远山居顾明之教出来的是个什么蠢货；如若她陷入险境，再稍加撺掇，顾明之夫妇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前去救援……届时，便可让他们有去无回，将王天虹摘得干干净净！

“好！你既有如此雄心壮志，我便准了！让你随林觐一同前去！”王天虹声音洪亮，一锤定音。

“哇哦。”陈大刀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都说掌门威严肃穆，我看不是嘛！王掌门您还是很好说话的，是不是？！”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真没见过蠢成这样的！许长老一面嘲讽，一面上前一步，对着王天虹躬身道：“掌门仁厚！多年来，总有些不明真相之人，或别有用心之徒，散布谣言，说我青山派苛待远山居。如今掌门允准远山居大弟子参与如此重要的天甲级任务，正好让天下人看看，我青山派非但从未苛责远山居，相反，对远山居乃是有求必应，一视同仁！”

其他弟子纷纷以能揣摩掌门心意的许长老为风向标，立刻齐声应和：“是啊，掌门宽宏！掌门英明！”

王天虹满意地点了点头。

“爹！”王天娇却急得跺脚，满脸不依。

王天虹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陈大刀只见这位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在父亲面前也是心存畏惧的。被这一眼瞪过来，她立刻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只是那目光依旧恶狠狠地盯住陈大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陈大刀朝她吐吐舌头。

“你——”

王天娇气成爆炸红辣椒。哈哈哈哈！

陈大刀察觉到身侧余光，扭头，原来是林觐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她。

她对着他耸了耸肩，脸上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林师兄，多多指教。”

“爹。”一直饶有兴趣、静观其变的王天鹤此时上前一步，朗声道，“既然远山居都有弟子出行参与此次天甲级任务，那孩儿也想趁此机会，下山历练一番，还请父亲允许。”

王天虹心中早有此意。

他总不能真的只派林觐和一个远山居的蠢丫头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更何况，此行目的还包括要从穆凤口中套取天演派的隐秘，光靠一个林觐恐怕难以成事。

穆天威那老家伙专门指定林觐，不过是看中林觐多年来下山任务口碑极佳，只办事不惹是非，加之他还有镇剑阁的背景，天演派和镇剑阁关系历来不错，说不定还想通过林觐私下办些什么。

如今自己已经答应派林觐前去，再加上远山居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现在又加上自己从未出过山的儿子一同前往，阵容看似混杂，实则更显“诚意”，想必穆天威那老头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

弟子大会终于结束。

陈大刀和林觐随着人流走出主殿。

其他弟子们如同分开的水流一般，刻意从他们身侧绕行而过。

今日陈大刀可谓“一战成名”，所有人都忍不住用各种目光打量着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山居大弟子”——有好奇，有鄙夷，有嘲讽，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面对这些纷至沓来的视线，陈大刀非但不觉得窘迫，反而仿若自己是被众人追捧的英雄一般，含笑以对，甚至还主动迎上一些人的目光。

那些被她“含笑”注视的弟子，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像是被冒犯了一般，昂起头发出不屑的冷哼，脸上写满了轻蔑。

喔？陈大刀心下觉得有趣，这青山派上下，难道都学到了王天虹、王天娇父女的招牌冷哼？

那这门派不该叫青山派，改叫“冷哼派”。

她想着想着，竟自个儿乐出了声。

刚走出青山派主派那气势恢宏的两道象征性的石柱门——之前被她打晕在门口的那两名守卫弟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身后还隐约传来许长老气急败坏的呵斥声：“门口值守的那两个混账东西呢？滚到哪里偷懒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沿着漫长的台阶往下走了四五级，走在前面的林觐忽然站定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地传来：“你可知，王掌门为何会答应让你与我同去？”

“哦？为何？”陈大刀也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问。

“那穆凤，是玄门中出了名的淫恶之徒，此次便是□□了他姨母逃窜。”林觐的语气平淡无波。

“这样啊。”陈大刀的反应依旧平淡，稍后她反应过来，“姨母是血亲吧？咦，有点恶心。”

“王掌门起先便不愿让王天娇涉险。答应让你前去，一来是认为你身为女子，或可利用这一点助我诱敌；二来，你以远山居大弟子的身份强出头，长相又酷似怜怜，他认为……可以用你来拿捏师傅、师娘。”

“林师兄很聪明嘛。”陈大刀外头意外。她原以为林觐只是性格清冷，不谙世事，没想到他其实看得很明白。

“即便如此，你还要坚持跟我一同前去吗？”林觐终于微微侧过头，余光扫向她。

“当然。”陈大刀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林觐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陈大刀快走两步跟上，随意摘了路边一棵校草，目光投向山下缭绕的云雾，背在身后一巅一巅：“我还以为，林师兄会劝我不要去涉险呢。”

“我已帮过你两次了。”林觐步履从容，白色的衣袂飘拂，几乎看不见其下的足靴移动，姿态优美得不似凡人，真像是话本里描绘的滴仙临世，“事不过三。你我之间，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反对，亦不会再出手相助。我将其中利害关系说与你听，做到问心无愧，不做帮凶即可。至于是否要反悔……那是你的事。”

唔，陈大刀心下明了。从这番话看来，林觐的清冷，并非真的不谙世事，而是纵观全局后选择独善其身。

“那如果……”陈大刀忽然话锋一转，“是顾怜怜想跟你一块儿去，你会带她去吗？”

果然，林觐的脚步再次顿住了。

陈大刀皱眉。这顾怜怜，对林觐而言就像是个什么特殊的开关吗？怎么一提起来，他就必然会有反应？

她以为林觐又会像之前那样，冷冰冰地甩出一句“我跟你说过，不要动不动就提起顾怜怜”。

然而，林觐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处翻涌的云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怅惘：“她若想去……我会带她去的。”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我答应过她，会带她走遍五湖四海，去看所有她想看的风景。”

“即便那穆凤是个淫棍？”陈大刀追问。

“在她还未看见他之前，”林觐的声音骤然转冷，留给陈大刀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我就会杀了他。”

“哇，这么自信？”

“杀人，我很擅长。”

说完，他不再停留，继续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去，身影渐渐被山间的雾气吞没。

陈大刀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

她双手背在身后，指腹捏着叶茎，漫不经心地来回旋转着。

一直盯着林觐那抹白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下方缭绕的云雾之中。

……林师兄啊林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