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茶棚
集市上人来人往,喧嚣鼎沸,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
王天娇脸上带着混合了恶意与期待的笑容,等待着看陈大刀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插了进来,打破了僵局:“姐,你们在这。”
只见王天鹤不知何时已悄然到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长衫,依然是细密的金丝线脚,修有鹤形,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倜傥,与这嘈杂的集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手中把玩着一支小巧的玉笛,那笛子比寻常箫管短小许多,仅如手掌长短,通体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王天娇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笛,语气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随意:“天鹤,你也来了。”
王天鹤成日里除了练功,便是搜集那些旁门左道的闲书杂典,或者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乐器,从不管门派事物。
王天鹤的目光轻轻掠过王天娇伸出踩着狗屎的鞋,再落到她对面陈大刀身上,最后回到王天娇那带着挑衅意味的脸上。
凭借他多年来对这位姐姐性情的了解,要是他姐姐真是不小心踩到,此刻必然是暴跳如雷。
这般平静,此刻发生什么,他已猜得**不离十。
然而,他并未出言劝阻或干涉,反而如同一个找到了新奇乐子的看客,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陈大刀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等待。
他想看看,她会怎么做?是会忍气吞声,屈辱照做?还是会……向他求助?
有些女子总是下意识向身侧男子求助,要是后者,他就要看不起她了。
此刻,陈大刀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屈辱或慌乱,反而绽开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清脆地应了一声:“好啊。”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将拎着的首饰盒子往地上一放,接着,动手解自己身上青山派弟子服外套的衣带。
王天娇眉头一皱:“你干什么?!”
陈大刀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利落地解开衣带,一边语气轻松地解释:“王大小姐有所不知,远山居一时没有合身的弟子服给我,我这身是用元莲师娘以前的旧衣服改的,实在大了不少,所以我里面还穿着自己原本的衣物,不打紧。”
话音未落,她已经将那件灰色的弟子服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件干净整洁的褐黄粗布衣衫,似乎更像是她平日穿的。
接着,她随手就将那件代表着青山派弟子身份的服装,直接扔在了地上,让周围的人能清晰看到。
然后,她走过去,抬起王天娇的脚,用鞋底在那件弟子服上来回地蹭了一下又一下。
让王天娇脚底的狗屎,一点一点,涂在那件万以上。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一步,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地说:“好了,擦干净了。”
“你——!”王天娇猛地收回脚,看着地上那已脏污无比的青山派弟子服,气得一时语塞,她万万没想到,陈大刀竟会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陈大刀直幽幽盯着她:“王大小姐是青山派掌门千金,身份尊贵,连您都不在意青山派弟子这身衣服所代表的门派声誉,那我一个小小的、刚入门的远山居弟子,又何必太过在意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件被丢弃在地、污秽不堪的弟子服,“反正,已经脏了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说罢,她飞起一脚,直接将那件弟子服像踢开垃圾一样,踢到了路边的角落。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对待象征门派身份的弟子服!王天娇眼眸危险地眯起,一股杀意瞬间涌上心头。
她捏紧了手中的鞭子,恨不得立刻将陈大刀抽得皮开肉绽。
可如今青山派扩大,正值注意声誉的时候,如今在街头闹事,当众发作,只会让青山派和她自己的颜面更加扫地。
她强行压下怒火,从牙缝里阴测测挤出一句:“好,很好!”
说罢,转身往前!
一旁的王天鹤,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打量着陈大刀,目光在她那张带着无所谓笑容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因着他姐姐王天娇那刁钻刻薄的性子,再加上父亲毫无原则的宠爱,整个青山派上下的弟子,哪个见了王天娇不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就连他自己,也是退让三分。
现在看来,她倒遇到对手了。
不过只要陈大刀在青山派,决计抗衡不了他姐姐王天娇,他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王天鹤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大刀一眼,也摇着折扇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熙攘的街市,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场地,这里搭着几个酒棚。
白色的幕布后,灯光将彩色的皮影映照得栩栩如生,锣鼓家伙叮当作响。
王天娇显然对此地很熟悉,径直走向视野最好的一处位置,王天鹤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姿态闲适地摇着手中的折扇。
陈大刀站在一旁,目光投向那喧闹的皮影戏台。
只见幕布上,一个代表着王天虹的威武皮影人物,正在慷慨陈词,讲述着他如何英明神武,锄强扶弱。
年迈的顾拭剑的皮影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王天虹的手,声泪俱下地将掌门重任和青山派的未来托付给他,称赞他是唯一能带领青山派走向辉煌的人。
紧接着,画面一转,代表顾明之的皮影角色登场,却被刻画成一个卑劣嫉妒的小人形象。
因自己无能未能继承掌门之位而心怀怨恨,最终不顾先父遗命和门派大局,携妻带女,负气下山,自立门户。
台下的看客们不时发出阵阵议论和嗤笑声。
“啧啧,这顾明之也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自己没本事,还嫉妒王掌门,真是废物!”
“还好王掌门接任了,你看咱们青山派现在多兴旺!”
“可不是嘛,早该让贤了!”
王天娇一边悠闲地品着茶,一边听着戏文和周围的议论,嘴角挂着满意的微笑。
这时,皮影戏班的班主认出了王天娇,连忙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王小姐您来了!这出新排的戏,您瞧着可还满意?演得可好?”
王天娇心情似乎好转了一些,微微颔首,随手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扔了过去:“不错,有赏。”
班主接过银子,喜笑颜开,连声道谢,退了下去。
陈大刀静静地站在一旁。
有权利真好。
她心中一面讽刺一面玩味。
拥有了权利,便可以如此轻易地涂抹过去,篡改历史,想让人信什么便信什么。
王天鹤再次瞥瞥陈大刀的神色,她倒像是被皮影戏吸引住了,极为专注地看。
恰好,门外一抹白衣人影持剑走过。
就在这时,茶馆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隐约可闻女子们低低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不少坐在茶馆里的女子,甚至一些摊贩前的姑娘,都忍不住站起身,或探出头,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集市的人流中,一抹清冷绝俗的白色身影正持剑走过。他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面容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正是林觐。
陈大刀心道,怪不得一大早便在远山居没见到他踪影,原来是下山了。
林觐似乎无论走到哪里,总能轻易引起这样的围观,或许正是因为他那过于出众的相貌,男子间稍有。
而他目不斜视,对周围投来的或倾慕、或好奇的目光毫无反应,仿佛行走在无人的旷野。
茶棚内,王天娇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和林觐的出现。她原本落在皮影戏上的目光收了回来,视线越过众人,最终也在关注林觐的陈大刀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明显挑衅的笑容。
“陈大刀,”她声音不高,带着一股得意,“你前几天,也是像今天这样,故意跟着林觐,才混上我们青山派主派的吧?”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陈大刀的表情,继续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你若是伺候好了我。我让你当她的小妾如何?”
陈大刀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咱们不是在什么皇宫内院吧?怎么不仅活脱脱一副生杀予夺的公主做派,忙着“教化”民众,现在连“纳妾”都有了。
“如何?”王天娇见她沉默,轻笑着追问。
“不行。”陈大刀干脆利落地摇头,站累了,她上前径自坐下,不像另外俩个守护弟子那般始终忠心地站着,伸手拿起茶壶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这个人,性子很怪。”她话锋一转,目光清亮地迎上王天娇的视线,“若真有哪个男子跟了我,那他便必须一心一意,忠诚不二,否则——”她顿了顿,抿半口茶,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