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山下集市
王天娇瞳孔猛地一缩,握着鞭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陈大刀微微偏头,声音却依然平稳:“怎么,你认为这等大事,真能瞒得住?”
“一定是顾明之告诉你的。”王天娇冷哼了一声,鞭子在她手中无声地辗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危险的意味,“看来,他们还真是信任你。”
她父亲王天虹,是顾拭剑大弟子,追随他二十多年,为青山派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可那老不死的顾拭剑,不仅将《阳神决》攥在手里,不肯教授,还属意让他那个资质平庸、性格软弱的儿子顾明之接任掌门!
这让她父亲如何能忍?
多年的怨气与野心交织,终于寻到机会,一举袭杀了顾拭剑,夺得了这掌门宝座。
顾拭剑死后,尸体由顾明之安葬。
可父亲不知为何,竟命人暗中将那已有些僵冷的尸体又挖了出来,重新放置在掌门大堂之中。
那时她正好去找父亲,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臭味,蹙着眉问道:“父亲,为何要把顾爷爷……顾拭剑的尸体又弄到这里?”
王天虹当时就站在代表掌门之位的铁椅旁,背着手,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坐下:“你不懂,这老家伙非同寻常,花招甚多,还在研究什么长生不老秘术。当年那么多仇家寻上门来,他都有金蝉脱壳之法。这次他如此轻易便死了,我总觉哪里不对。怕他是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法假死。”
王天娇当时虽觉得父亲有些多虑,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心念一转,便说:“既然如此,那便将他分尸好了。纵然真有诈死之术,总也需要一具完整的尸身吧?”
王天虹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赞许地点点头:“好主意。”
于是,他们便命人将顾拭剑的遗体分割成数块,分别抛入冰冷的湖水、幽深的山涧、万丈悬崖之底,乃至污浊的农田之中。
直至后来有心腹回报,亲眼见到某些部分开始腐烂,或被鸟兽啄食殆尽,他们父女二人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这等弑师篡位、甚至对师尊遗体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自然不能外传,知情者仅限于几位核心长老。
然而,当初确有一位长老对王天虹不服,将这真相透露给了顾明之,企图怂恿他为父报仇。
听说顾明之和元莲得知真相时,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答应。
可偏偏就在当日……他们那个短命鬼的的女儿顾怜怜,突然病情加重,陷入昏迷,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只凭着本能死死抓住父母的手,含糊地喊着爹娘,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这对视女儿如命的夫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血海深仇?当即抛下一切,守在了女儿床边。
后来,那位泄露消息的长老被王天虹揪出处死,临死前供出了一切。
王天虹得知顾明之最终未能成行,还曾暗自惋惜,若顾明之当时真敢有所动作,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将这一家“余孽”彻底铲除。
顾明之一家,全是废物!
不过是仗着先掌门血脉的身份,以及派中一些念旧的长老暗中回护,才苟活至今。
加上他们只有一个先天不足、十八岁必死的病弱女儿,几乎算是断了香火,后继无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更何况,后来镇剑阁又将林觐送到了远山居,名义上由顾明之教养,这便与镇剑阁扯上了一层关系,更不好轻易动手了。
不然早就把他们全杀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这破落的远山居,竟又冒出来一个与顾怜怜容貌相似的陈大刀!
王天娇坐在微微晃动的马车上,盯着陈大刀的背部线条,看着她耸起的肩胛骨,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她取出一个轻薄的皮革索套,套在鞭上,猛地扬手,“啪”地一声抽在陈大刀的背上!
“怎么,没吃饭吗?拉得这么慢!”
这蛇鳞软鞭锋利,直接抽打,立刻皮开肉绽。但裹上这特制的蝉翼薄革后,不会留下明显外伤,那力道却能透骨而入,带来一阵阵闷痛。
陈大刀身体微微一震,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语调轻快地回答:“吃了!吃得可饱了呢!三碗白米饭下肚,不然怎么有力气陪王大小姐您下山‘消食’呢!”
这浑不在意的态度更是激怒了王天娇,她反手又是一鞭子抽过去:“吵死了!”
如今是下坡路,陈大刀拉着还算省力。
等自己采买完毕,回程可就是漫长的上坡了,到时候有她好受的!
王天娇就喜欢这样慢工出细活地折磨人。
直接将人绑起来抽几十鞭子,听对方杀猪一样叫喊,在她看来如同对待没有反应的石头,毫无乐趣可言。
今天她有一整天的事件,就要一点一点地折磨,让她忐忑、求饶、悔恨、时时刻刻胆颤心惊、日后见到她便无比恐惧……那才是极致的享受。
她轻笑一声,重新坐稳在车辕上:“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
陈大刀没有丝毫恼怒,依然轻快地马车。
“正好,我在远山居学了这几日真气运转的法门,正好试试呢。”她抬起头仰望晨曦,“人间种种,有人将之认为折磨,而有人将之认为锤炼。一切最终都是为了塑造我。”
“哪听来的东西,歪理邪说。”
陈大刀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马车抵达山下的集市口。
集市人多拥挤,马车无法进入,只得停在入口处。
王天娇径自下了车,直接走向集市里路边最右侧、最气派的那家珠宝首饰行。
店小二显然认得这位贵客,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态度殷勤备至。
两名弟子则守在店门口。
陈大刀自然没资格进入那等富丽堂皇之所。
她闲适揉揉手腕,再拍拍手,等了半天那王天娇也没出来,显然对首饰十分感兴趣,正在挑选呢。
她目光扫过,走到对面一个卖杂货的小摊前,被木架上挂着的一只铜制蝴蝶吸引。
那蝴蝶做工不算精细,价格也便宜,制作得很薄,仿若真要飞起。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蝴蝶翅膀。
小贩见她有兴趣,连忙招呼:“姑娘,买一个吗?”
陈大刀笑了笑,摇摇头:“现在天天练功,可不能戴这些累赘的玩意儿了。”
“您是青山派的弟子啊?”小贩打量着她的外衣。
“青山派,远山居。”陈大刀纠正道。
“远山居啊……”小贩拉长了语调,似乎有些了解,“哦……确实很少见女弟子呢。”
“是啊,青山派主派,几乎不收女弟子。”陈大刀语气平淡。
“何止是女弟子不收啊!”小贩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家世差一点的,想拜师都难如登天!前几年我侄子一心向往,跪在山门台阶上磕了一百多个响头,额头都破了,最后还是没能进去。可你看对面那珠宝行掌柜的儿子,听说就是交了一大笔什么‘尊师重礼费’,轻轻松松就被收进去了——”
“青山派里面乌烟瘴气的,进去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忽然凑近小贩,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你侄子没进去,说不定是逃过一劫呢,你该替他庆幸才是。”
小贩先是一愣,随即嘿嘿干笑了两声,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瞥见陈大刀身后,脸色一变,赶紧闭上了嘴,低下头假装整理货物。
原来是王天娇从珠宝行里出来了。
“下贱的东西果然就看下贱的玩意儿。”她轻蔑扫过那廉价的铜饰,神情倨傲地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那两名弟子立刻将两个沉甸甸的首饰盒子递给陈大刀。
陈大刀结果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
她回头瞥了一眼那家珠光宝气的店铺,都没看看她下山带银子,想必除了“尊师重礼”费,这王大小姐日后采买都不用再另外花银子吧。
王天娇背手捏着软鞭,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没几步,她目光瞥见路中央有一坨淡绿色的狗屎。
她原本完全可以轻易绕开。
顿了一下。
似乎想到什么,她故意走上前,精准地一脚踩了上去,然后才故作惊讶地轻轻“哎呀”了一声,转过身:
“真是不小心,踩到狗屎了。”她伸出那只沾了污秽的鹿皮小靴,用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说道,“陈大刀,来,帮我弄干净它。”
陈大刀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饶有意味地落在王天娇脸上,又缓缓移向那只伸出来的脚。
王天娇见她不动,眉目微压,倒真的很有几分王天虹的样子,语气冰冷而充满命令式:“这里可没水给你用。”她一字一顿,清晰地道,“就用你的手,或者你的衣袖,帮我一点一点,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