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李平辛预期,演员们的戏份在晚上九点多全部结束,他们还得再拍几个空镜头,把这个景物尽其用。
等他结束,已经十点半了,组里开始收拾设备今日收工,离开的时候确实是他所说的十一点,他往停车的地方走,手攥了攥他的小挎包,心里莫名地有点期待那里有个熟悉的人。
“李平辛!”
那辆保姆车果然出现,常适打开车门,大声叫了他的名字。
章靖和李文修习惯了,不打扰小朋友交朋友,背对他摆摆手:“明天见啊。”
“嗯,明天见!”李平辛用力点头。
随后,他露出自己也没注意的笑容,加快步伐朝常适的车边跑去。
常适本来给他留了面对他那一侧车门的座位,见他是跑过来,忙不迭自己也钻出车来迎他,很惊讶:“晚上很开心?”
“为什么?”李平辛眨眨眼,跟他并排往前走,“哪有在剧组工作还开心的?”
常适顿了顿,沉默了几秒,又冲他笑:“没事!我给你带水果了,我剥山竹戴手套了哦。”
“又有水果啦,”李平辛失笑,“你像那种接小孩放学的家长,我高中同学每次放学都有好多好吃的,有的时候还硬给我塞点。”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不忙的时候也来接过我,还给我带糖葫芦,”常适好奇,“那你爸妈给你带什么,也是水果吗?”
李平辛愣住,在客套地敷衍话题和说实话之间摇摆了一下,他觉得提及这些有点落寞的过去是一种倾诉,而倾诉又是一种隐晦的压力。
他没说话,正好两个人也走到了车前,李平辛就这么闭着嘴坐上车,常适没催他回答,只是从冰箱里翻出保鲜盒,替他开好,然后托着脸看他。
最后,李平辛看着那双眼睛,选择了照实回答:“……我是自己打车回家的,只有你接过我。”
他兀自低头吃了点水果,今天还有西瓜,脆甜脆甜的,冰得他心里很舒服,和在开了空调的车里坐在常适身边一样舒服,一股朦胧的安心,整个人像是朵蒲公英,凉风把他奔波一天的疲惫吹得四处飞散,轻飘飘。
李平辛想把这个话题跳过,他只是不想对常适说谎,也不想敷衍他,不代表他喜欢这个话题。
然而常适先他一步说道:“那在剧组的时候,只要不是同时下班,我天天来接你,你想吃什么夜宵就跟我说,你不说的话我就给你带水果,你还有别的喜欢的吗?”
不是安慰的语气,也不是所谓曲意逢迎说好听的场面话,常适认认真真地往他这边倾了倾,倾到一个他比李平辛要矮一些的角度,抬起眼皮去盯他。
李平辛面对这番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相符的承诺,竟没有脱口而出一句拒绝,他垂下眼帘,小时候在暴雨中打不到车回不了家的自己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把伞,把大学毕业的他悄悄扎了一下。
随后,他小心地确认:“……真的吗?”
真的吗。
他期待了。
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心思便已昭然若揭,对方却可以抽身而出,他知道的,李平辛很熟悉,只有他一个人的感情被披露被暴晒,有多尴尬多难堪。
可他就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常适没用调侃的语气说他“你不知道吗”,也没为自己开脱“我是开玩笑的”,他很认真,点点头:“真的,我跟你拉勾,我想跟你一块回去。”
李平辛伸手过去,他的手要比常适细一点,尾指勾在一起更加明显,常适把手指卷得扎实,整只手都挤到他手边,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软,但是很暖和。
回了酒店,常适又耍赖跟他走,说要给他补晒后修复。
李平辛本来推辞,说今天常适催他涂防晒,没再晒伤,他已经不怎么痛了,结果被揪着“不怎么”这个词驳回,最后还是说不过对方,无奈地带人家回了房间。
他先是拿了衣服去浴室,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等淋浴头一开,热水哗啦啦地往下淋个不停,李平辛站在水中又突然开始想常适,想常适坐在外头,坐在沙发上。
……常适,居然,在等他洗澡。
李平辛都快被脑子里乱窜的胡思乱想整崩溃了,明明人家只是等着给他涂晒后修复而已……难道因为他是同性恋吗,为什么他想的全是一些奇怪的前因后果!
他这个澡洗得有点久,久到常适担心他是不是夏天洗澡洗晕了,过来敲了敲门,询问:“平辛?你还好吗?”
剧组订的普通快捷连锁酒店,用的还是磨砂玻璃门,常适往这一走,李平辛浑身上下没一点遮挡,又能看见玻璃外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叫的是他,自然看的也是他。
他的脸唰一下红透,明明知道看不清,却有种被对方全然看见的羞耻感。
“你过来干嘛!”李平辛慌了,“没没没事,你先回去!你别站这!!”
常适的声音被水声搅散了,听不出情绪,他“哦”了一声,那个身影从门口离开,只剩李平辛心中砰砰狂跳。
他赶紧关了水,擦了擦又穿着浴袍出去,反正穿了上衣还是得脱,不如不穿。
薄成一片纸的酒店一次性拖鞋在地毯上踩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常适一抬头,看见李平辛一头长至锁骨的头发湿着,浓墨般湿漉漉的,衬得皮肤更白,雪白的底色上蒙一层水雾蒸出的粉红,下垂的下眼睑也被潮湿的睫毛写了道细碎的边框。
“我吹个头发。”李平辛拢了拢领口,不敢看他。
于是,他也没看到,常适的额头和手上青筋暴起,都快把沙发那一块布攥破了,脸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里,另一只手抬起来掩住下半张脸,防止自己呼吸过度,声音大到会被听见。
呼啦啦的吹风机声过后,李平辛还是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笑着走到常适面前,把自己的浴袍往下拉了拉:“……开始吗?”
“嗯,”常适抬起脸,看了眼对方的肩膀,“……好。”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涂起来没有昨天生疏,李平辛疯狂深呼吸,让自己不要被惊到跳,也不要抖也不要紧张,完全忽略了呼吸频率问题,常适竟然也没有笑他。
好不容易,喷了最后的晒后喷雾,李平辛面上的温度也恢复寻常,去换了睡衣,回来跟常适道别:“谢谢,你早点睡哦。”
“好!晚安!”常适凑得离他很近,英俊的面庞笑成一个动词,“放学要等我来接你哦。”
“那叫收工,下班!”李平辛纠正他,“……我不等你,你不在那的话我就跟章导他们走了。”
常适点头:“好,我等你,等你放学。”
李平辛没辙了,用一次性拖鞋软绵绵地踢了他一下:“走啦!小学生。”
小学生一步三回头地溜回去了,李平辛又回去在睡前看了眼明天的通告单。
预报通知这两天有阵雨,他们把外景都收起来了,这几天都在棚里拍,拍到天气好为止。
最后确认了一遍镜头,李平辛关了灯,心满意足地准备入睡。
窗外轰隆一声,雷雨提前预报一步地动山摇地炸开,雨点声越来越大,从淅淅沥沥到铺天盖地只差几秒,李平辛微微瞄了眼窗帘缝,心想还好今晚把外景提前收过了,不然还得半夜去抢救道具。
第二天,他们照常坐车去片场,等演员老师就位的时候李平辛回头一看,发现今天似乎和昨天反着来,赵序睡得还不错,刚睡醒脸上也没有一点水肿,反倒是常适蔫蔫的,眼下还有点微微发青。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要去跟演员沟通,跑来常适面前询问:“没睡好吗?”
其实李平辛真的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没睡好,没想那些工作的事,因为演员身体难受改排期的事时有发生,只要咖够大都不是问题,去哪个组都得做,只要常适不是那种收了工偷偷溜出组泡吧的演员,他不会生气。
常适却比他反应还大,猛地站定,磕磕巴巴地跟他发誓:“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干嘛,被我凶怕啦?”李平辛失笑,“……我不能关心你吗?”
常适有点愣,疲惫的脸逐渐红了,他抹了抹鼻子,点点头:“……有点儿,失眠了。”
“小小年纪,怎么一个两个都失眠,”李平辛拍了拍他,“难受就跟我说,我尽量给你协调。”
常适刚刚有点害羞的小孩模样一下子烟消云散,转而撇着嘴拧了眉毛鼻子,哼了一声:“一个两个,你关心了多少个啊?”
“啊?”李平辛眨眨眼,“这个组的话,也就是赵老师睡眠最不好了……”
他这句话没说完,刚说到“赵老师”常适就怒了,嘴巴咧得像在厨房水池到处乱爬的大闸蟹,张牙舞爪要气不气,又没声儿,只能布鲁布鲁吐泡泡。
李平辛觉得好玩,伸手把他腮帮子一捏:“闹什么脾气呀?我可不会主动问赵老师睡没睡好。”
大闸蟹闹腾停了,自己给自己收拾收拾拿绳子绑好,叼着姜片准备上锅,红通通地点点头:“知道了。”
赵序听到自己的名字,兴冲冲地喊着“谁想我了”就要往这来凑热闹,被郑观雪眼疾手快拖着后脖领当场缉拿归案,一把捞回原地还后退三步。
等到李平辛和常适听到动静扭过头,赵序已经被移交助理处理,只剩郑观雪美丽的微笑,轻柔地催促他们:“常老师赶快来化妆,平辛老师也去忙吧,不然赶不上开拍了。”
李平辛挠了挠脸,总觉得背后发生了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