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构图 第8章 裂痕与微光

顾云深那句无声的诘问，在陆琛脑海中引发了持续的低鸣。书房里只剩下纸张被小心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刻意控制的呼吸声。陆琛能感觉到顾云深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之前的专业探究或受保护者的依赖，而是掺杂了震惊、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触及他人最深**而产生的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混杂着悲痛与愤怒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绪的时候，案件需要推进，危险仍在暗处窥伺。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眼底已恢复了刑警惯有的冷硬和专注，尽管那冷硬之下裂痕宛然。

“这件事，”陆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但异常清晰，“目前仅限于你我知道。在查清真相之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老周和小唐。”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顾云深，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顾云深立刻点头，神情郑重：“我明白。”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如果‘L’真的和陆工程师有关，凶手的动机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动机可以有很多种。”陆琛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些线索上，“复仇，替陆文远向导致项目失败的人复仇；或者，是一种扭曲的‘正名’，想通过极端方式证明陆文远当年的设计或理念是正确的；甚至，可能只是某个心理扭曲者，借用了这段悲剧历史来满足自己的表演欲。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L’。”

他的思路重新变得清晰冷静：“两条线并进。第一条，继续深挖‘光年之心’和林翰飞、陆文远的社会关系网。既然官方档案不全，我们就从非官方渠道入手。当年参与过项目哪怕边缘工作的人，项目流产时的新闻报道评论员，甚至是对这个项目有研究的学者、学生，都有可能留下线索。第二条，”他转身看向顾云深，目光落在那些新找到的高清图纸上，“依靠你的专业。仔细研究这些图纸，尤其是结构细部和标注符号，看能否找到与案发现场符号、或者与‘L’直接相关的、我们之前忽略的隐藏信息。凶手对建筑如此了解，他的‘签名’可能不止刻在墙上。”

接下来的半夜，书房里的灯光未曾熄灭。两人分工明确，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陆琛坐在电脑前，利用各种内部和外部的数据库，尝试搜寻任何与“光年之心”项目相关的、未被录入正式档案的蛛丝马迹，同时开始秘密调阅与陆文远相关的、可能残存的户籍迁移记录或当年有限的新闻报道。他的每一个键盘敲击都带着沉重的力量，仿佛在挖掘一座亲人的坟墓，既迫切想知道真相，又害怕挖出更不堪的过往。

顾云深则完全沉浸在了图纸的世界里。他将那几张高清复印件在宽敞的书房地板上拼铺开来，如同面对一幅巨大的密码图。他不再仅仅关注宏观的空间序列，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些细微之处——结构节点上的特殊标记、材料标注旁的缩写、比例尺旁的手写批注、甚至图纸边缘看似无意义的装饰性纹样。他拿出尺规和放大镜，像一位解密专家，逐寸检视，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可疑的符号或数字序列，并与案发现场拍摄的双三角符号进行精细比对。他的侧脸在台灯光下显得异常专注，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一种不找出秘密誓不罢休的执拗。

寂静中，只有鼠标点击声、纸张翻动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交织。偶尔，顾云深会指着一处细节低声询问陆琛某个缩写或符号的可能含义，陆琛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凑过去仔细查看，两人头挨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但空气中弥漫的更多是因沉重秘密而带来的压抑，而非暧昧。

凌晨四点左右，顾云深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一张结构大样图角落的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地方。那里，在一系列标注尺寸的数字下方，有一个用极细的笔触绘制的、几乎与图纸网格线融为一体的微小符号——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双三角，而是一个类似于双三角符号局部结构的几何分割线，其角度和比例，与案发现场的符号有着惊人的数学相似性！而这个微小符号的旁边，跟着一个模糊的、像是设计师个人习惯的草写缩写，仔细辨认，依稀像是 “L.Y.” ！

“陆琛！你看这里！”顾云深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

陆琛立刻俯身过去，几乎将脸贴到图纸上，顺着顾云深指尖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L.Y.！再次出现了！而且这次是直接出现在“光年之心”的设计图纸上，与一个疑似案件符号雏形的几何标记相伴！

“这……这像是某种个人标记，或者设计过程中的一种基准参考标记。”顾云深快速分析着，呼吸急促，“如果‘L.Y.’是林翰飞（Lin Hanfei）的缩写，这可能是他的个人绘图习惯。但如果……如果是陆文远（Lu Wenyuan）的缩写呢？难道他在结构计算图纸上，也会留下这样的标记？”

这个发现如同在黑暗的隧道中突然看到了一线微光，虽然微弱，却指明了可能的方向。它直接将“光年之心”的设计核心与案件符号，以及那个神秘的“L”联系了起来！

“把这个细节拍下来，高清特写。”陆琛立刻下令，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重点排查所有名字缩写是‘L.Y.’，并且与建筑设计、结构工程、模型制作相关的人员！范围可以缩小很多！”

天色蒙蒙亮时，短暂的兴奋过后是更深的疲惫。陆琛让顾云深先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在电脑前工作。顾云深没有坚持，他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他回到客房，躺在陌生的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陆文远”、“自杀”、“L.Y.”这些词汇，以及陆琛得知家族可能牵连时那沉重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卷入的不仅仅是一桩连环命案，更是一个家庭尘封二十多年的伤疤。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和压力。

清晨七点，当顾云深顶着一头乱发、眼眶发青地走出客房时，惊讶地发现陆琛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煎蛋和烤吐司。他的脸色同样疲惫，但眼神却比昨夜清亮了许多，似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有点发现。”陆琛将一盘煎蛋推到顾云深面前，语气平静，仿佛昨夜的情绪失控从未发生，“我连夜梳理了能查到的、与陆文远可能有关联的极少数旧识信息。他当年性格孤僻，朋友很少，但有一个大学同学，后来在同一家设计院不同部门工作，可能知道些内情。我约了他今天上午见面，以了解旧案设计规范的名义。”他顿了顿，看向顾云深，“你和我一起去。你的专业背景，或许能帮我问出更多技术细节。”

顾云深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接纳。陆琛不再仅仅把他当作一个提供线索的顾问，而是真正开始让他参与到核心调查中。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餐，一种在共同秘密和沉重目标下形成的、奇异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上午九点，陆琛开车载着顾云深，来到城北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会见的地点在一户普通人家里，对方是一位已经退休多年的老工程师，姓吴，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谨慎而寡言。

陆琛没有透露真实意图，只是客气地询问一些关于当年大型公共建筑设计流程和结构规范的“学术问题”。顾云深适时地补充一些专业细节，让谈话显得自然。老吴工程师起初有些拘谨，但在谈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时，话渐渐多了起来。

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到“光年之心”项目和相关人员时，老吴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那个项目啊……可惜了。林工（林翰飞）是天才，就是太理想主义。陆工（陆文远）嘛，人实在，技术扎实，就是性子闷，不爱说话，压力都憋在心里……”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项目黄了之前那段时间，院里气氛很怪。有一次，我好像听到陆工和谁在楼梯间吵架，声音不大，但挺激动的……好像是为了什么……计算数据的问题？对方是谁我没看清，就记得……好像有个挺特别的打火机，银色的，上面刻着个什么图案，一晃眼没看清……”

特别的打火机？图案？

陆琛和顾云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可能是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后来呢？”陆琛不动声色地问。

“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陆工出事了。”老吴摇摇头，面露惋惜，“再后来，他家里人就搬走了，哎……”

离开老吴家，坐回车里，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银色的打火机，刻着图案……”顾云深沉吟道，“这会和‘L’有关吗？”

“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指向陆文远可能与人发生过冲突的线索。”陆琛启动车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那个和他争吵的人，那个打火机……必须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