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朦朦胧胧的雾气,她却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人前状似文质彬彬的好学生、那个一言不发沉默地拉着影子走在前面的靳迄云,皮囊依然是那个皮囊,皮囊之下却成了另一个人。
她以为那时他捻烟叫她远离周南魏就是在为今晚的事情作结。
然而此刻原来才是秋后算账的开始。
颠沛之间,她有些难以忍耐的酸楚,于是带着哭腔认错:“我没有,我没有要那笔钱。”
他依然不依不挠,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湿漉漉的脸颊,语调软到一反常态:“是么?”
“可是我怎么听说,他们是拿这个理由留下的你?”
她感觉力道又大了一份,难以忍耐的撕裂感让她的指尖都有了酥麻感。
“小霁,还在骗我。”
他微眯起眼来观察着她那张饱受折磨的脸,佯装怜悯地一下一下地亲吻她,从耳垂到嘴角。
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余霁总在想。
一个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一个漠然众生的暴徒。
“我知道错了。”
她能说什么呢?除了认错,她想不出让他放过自己的方式。
“错哪了?”
“不该去见那个人,不该答应他们。”
余霁认错的态度倒是很诚恳。
暴雨似乎有了短暂的停歇。
“还有呢?”
还有?
余霁此刻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呢?或者说,他还想听到点什么呢?
“不该撒谎,不该......”
她无心多思索,但话到这里,细数自己要认错的地方,好像也仅此而已。
他似乎依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当他还想索取些什么时,那份暴戾般的狂欢却戛然而止。
他的眼眸深邃,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
余霁后来回忆起那个瞬间,总觉得他的眼里还有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几度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陷入了沉默。
这一夜最后的相处是在沉重的呼吸声和空气里细碎的吱呀声里度过的。
余霁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白,身边没了人。散乱的衣物被整齐地叠放在了一旁。
余霁觉得有些头疼欲裂,周身酸麻不已,于是撑起来在床头靠了一会儿。
她将手机拿过来,已经临近十二点。
她点开微信,两个小时前,庄文茜轰炸来了十几条消息。
她一蹙眉,点开了对话框。
一连十条都是夸张的感叹号和表情包,为数不多的信息点,只有前两条。
【我去,小霁,你多久回来啊?】
【你猜谁来了。】
谁呢。
间隔了十分钟来的第二条,大概是因为余霁没回,所以庄文茜直接自问自答了。
【隔壁那个靳迄云来我们学校了。】
余霁望着这个对她而言早已熟悉不已的名字,还是心头一滞。
他来他们学校做什么?
【那可是靳迄云啊!靳迄云!】
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出庄文茜在手机那一头津津乐道又兴奋不已的模样。
余霁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此刻再看见这个名字只觉得那种烦闷感更添一筹。
余霁住的是四人间,中道两个同宿舍的出国交换,于是空出两个床位。大三这一年,宿舍里只剩她和庄文茜。
庄文茜是本地学生,时不时的就会回家一趟。
至于余霁,庄文茜虽然不知道她的背景,但知道她在京城“有个家”,不在宿舍是常事。
所以昨晚她一晚上没回去,庄文茜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余霁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靳迄云莫名其妙会来A大,但她现在不想看见这个名字。
于是只是敷衍丢过去一句话:【他来做什么。】
发送完毕就丢下手机去了卫生间洗漱,打算收拾好回去上下午的课。
站到镜前,她一抬眼,直接被吓了一跳。
漂亮的锁骨上留下的暧昧红痕让她脸色一红,除了这一处,还有好几处。
她纤细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竟然有些想不起来是他什么时候留下的,昨晚的记忆太过痛苦,到最后也没能让他听到满意的答案。
-
余霁一路都没太看手机,只是望着车窗发呆。
一路走到校大门,听见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嘈杂声不断,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回庄文茜的信息。
她路过千人礼堂的门口时,滑动屏幕的手停了下来。
面前立着讲座的介绍。
是京大那位赫赫有名的物理学教授。
也是靳迄云的导师。
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眼神好,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绍里,她就那么一瞥,就瞥见了靳迄云的名字。
这次学术讲座的主讲人正是这位教授。
讲座的内容囊括了这次南下调研和实验的项目成果分享,所以包含靳迄云在内的几个学生也都挂上了名,甚至还被教授亲自带来了讲座。
学生们总是对这样的校园名人的动向格外敏锐。
此刻礼堂前大片大片的学生里究竟有几个是真正的物理学爱好者,难说。
余霁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和庄文茜的对话框里。
最后一条:【小霁,快回来,我这不是约上讲座的门票了,咱们一会儿去。】
余霁望着这行字,又抬头特地确认了一下时间,正当她打算回复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喊。
“小霁!你居然已经来了!比我还快。”
余霁循声望去,看着一脸兴奋的庄文茜挥动着两张门票朝她跑来。
她心觉荒谬,扯了扯嘴角。
不等她开口,庄文茜直接挽上了她的手:“走呀。”
“等一下。”
余霁拿过她手里的票,指着上面的时间:“咱俩不上课了吗?”
时间刚好和下午的第二节课重合。
“逃了呗。选修课而已。”
庄文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思全在这讲座上。
“不是,我们两个美术生来凑什么物理讲座的热闹?”
庄文茜拉长了声调,仿佛觉得余霁还在同她装疯卖傻:“谁让你听讲座了?!”
“那不然呢?”
“看帅哥啊!”
“......”
余霁满脸无语,周围传来阵阵的议论声。
听着那些虚浮的夸赞,不知怎么的,她在心里竟然别扭上了。
心里的那个她此刻真的很想冲出来,一把抓住他们的衣领,尖叫着摇晃着他们说:“拜托,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他们嘴里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男人?
他分明是那个夜里朝她露出獠牙,是个不折不扣的撒旦。
于是这一刻,她想都没想,直接抽出了被庄文茜挽住的右手,冷淡又无情地说:“我不去。”
庄文茜委屈又不解:“为什么!”
余霁叹了一口,胡扯了一个理由:“因为,我高中时最讨厌的就是物理。”
“......?”
就这样,余霁直接在庄文茜惊异不已的目光中潇洒离去。
“她恐怕还不知道吧,”余霁心想。
高中时,靳迄云就是靠着物理竞赛保送去的京大。
所以那时候,她最讨厌的就是物理。
-
余霁还是去了这节选修课。
大概是专业的缘故,班里缺席的人数并不算多。
只是她人坐在教室,心思却飘到了大礼堂。
一整节课心思飘飘忽忽的,一直到下课铃响。
讲座和选修课几乎是同一时间结束。
庄文茜看完她心心念念的讲座,打来电话问余霁,要不要一起吃食堂。
余霁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平淡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吃食堂了?”
庄文茜平日里总嫌食堂难吃,路程又远,喜欢点外卖。
难得的日子说要吃食堂。
“这不是,刚好就在礼堂附近,隔得近嘛。”
余霁瞄了眼时间,想着这栋楼到礼堂不算远,索性答应了下来。
然而到了食堂,她才知道,原来庄文茜是别有用心。
只是这次她学聪明了,不说是来看帅哥了。
甚至直到余霁端着餐盘,被庄文茜拉着在某个角落坐下,视野里刚好对上一个眼熟的后脑勺时,她才惊觉,自己这是被骗了。
不过在校园里,她不怕见他。
毕竟靳迄云比她会装多了,从前还在高中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时都会刻意别过脸去,不会让任何人抓住他们认识的蛛丝马迹。
有人说过,好看的人连后脑勺也是好看的。
这话在靳迄云身上依然适用。
余霁远远望着那背影,一咬舌,调换了位置,坐到了庄文茜的对面。
“就对他这么感兴趣?”
余霁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对面的庄文茜目光时不时往那边瞟,一脸的花痴。
“你不觉得这人特牛X吗?”
余霁嚼着食物没说话。
她这人素日里总是这样,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多么惊天动地的校园八卦在她那里,都只能收到一句最平淡无奇的评价。
庄文茜夸起靳迄云来简直滔滔不绝,说他刚刚在讲台上是多么风度翩翩,下来之后又是多么儒雅斯文。
“那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干嘛呀?!”
余霁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逃着课都要跑去看一眼的人,在她嘴里就得到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否决。
余霁觉得好笑,重新夹起刚刚掉进盘子里的那片白菜:“不喜欢他还这样那样的。”
这样那样地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只为了见他一面。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庄文茜拿着筷子在空气中一点,说得头头是道。
“我知道这样的人跟我没关系。”
“再说了,我一早就听说了,人家单身这么些年,是因为有个白月光。”
余霁神色一怔。
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