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转过身,将他那双早已承载了太多罪业的眼眸,重新投向了远方那片看似璀璨的人间灯火。
在他眼中,那片繁华像是一片熔岩之海,每一盏灯光,都是一朵正在盛开的、贪婪地吸食着地底养分的、冰冷的铁锈之花。
“你们久居此地,不问世事。可知,外面那座‘人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间了。”
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几个道行较高的狐长老随着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白桦枝桠、越过了层层叠叠的建筑物,最终停留在远方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方。
“我陆家世代,不仅是看守者,更是这座城市的镇脉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条我们共同赖以生存的大地龙脉,它正在生病。病得很重。”
“凡人看不见,但每一座摩天大楼的桩基,都如同一根根刺入龙脉血肉的钢针;每一条地铁隧道的贯通,都无异于在其经络之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这百年来的所谓建设,不过是一场对大地龙脉的、从未停止过的凌迟。”
对于“摩天大楼”、“地铁隧道”这种新概念,狐仙村的不少道行尚浅的幼狐还挺好奇,可他们投向结界之外的目光,却只能看到白桦树摇晃间透来的些许朦胧灯火。
“更重要的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幽深,“一座城市的崛起,必然伴随着无数旧事物的消亡。这百年来,有多少古老的村庄被夷为平地?有多少无名的坟冢被推土机碾过?有多少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魂魄,连最后的安息之地,都被无情地剥夺?”
“他们的不甘、愤怒、怨恨,无处可去,便如同坏死的淤血,不断地沉淀、汇聚,渗入被都市发展所划开的创口之中。”
陆瑾言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白露记忆中最深的那片黑暗。她那纯净的魂体猛然一颤——
那日透过风水先生之眼窥见的、由亿万张痛苦人脸构成的无尽海洋,与此刻陆瑾言口中那片“坏死的淤血”,在她的灵识中,轰然重合!
“百年的沉淀,那片淤血,已经活了。”陆瑾言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栗,“就在这座繁华都市的地脉深处,正孕育着一个以凡人百年来的遗忘与亏欠为食粮的戾气胎儿。”
“我能感觉到,它正在从沉睡中苏醒。它饿了。它开始贪婪地、无意识地,吞噬着周围一切能被它同化的能量,包括那些迷途的、弱小的鬼魂。”
绯烟和白露瞬间想起了那个被地底力量强行拖拽回去的“失根之魂”。
“这头戾气怪物,一旦出世,它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垮我陆家那座用来镇压龙脉的祖宅大阵。”陆瑾言的声音变得冰冷。
“而你们头顶这座遮天大阵与我陆家的‘镇龙大阵’,本就是万年前同一件神器的两面。它们就像一棵树的树冠与树根,共生共荣,一损俱损。一旦我那里被冲垮,你们这座庇护了你们万年的树冠,也势必会随之瞬间枯萎!”
“届时,天道重临,你我两族,都将万劫不复。”
这就是他口中,即将被打破的“平衡”。
何其荒诞。
他们这两个背负着不同罪业、纠缠了万年的古老族群,最终竟要一同被一个毫不知情的凡人世界,在无意之中孕育出的“怪物”,一并碾碎。
绯烟终于明白了陆瑾言的来意。
这不是耀武扬威,也不是前来警告。
这是求援。
这个看守了他们万年的“狱卒”,如今,竟主动找上了门,请求“囚犯”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