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初冬的寒夜,当都市的喧嚣被第一场寒流冻结成冰冷的霓虹,白露的灵识,捕捉到了一缕与这周遭格格不入的、微弱的弦音。
那并非真正的音乐,而是由一股异常纯粹的悲伤,在灵性的层面,反复拨动空气时,发出的、如泣如诉的回响。
那股悲伤,来自城中一座车水马龙的立交桥下。
绯烟和白露循着感知而去,在桥洞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抱着吉他、反复弹唱着同一段旋律的年轻男鬼。
他的魂体,依旧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清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副不肯弯折的骨架。
那双眼睛里,一半是谈及音乐时才会燃起的、近乎疯魔的炽热火焰;另一半,则是被现实的寒风反复吹打后,只余下的、冰冷的灰烬。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将那段尚未完成的旋律补充完整。
“我的歌……还差最后一句……”他的意识充满了迷惘,“想不起来……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他生前是一个流浪歌手,背着把破旧木吉他,怀揣着对音乐的执着梦想,便如仗剑走天涯般踏入了这繁华都市。
然而,现实却如一柄重锤,无情地将他的梦想击碎。
在这座城市里,他四处碰壁,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
他只能在街头巷尾,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苟活于微薄收入。
夜晚,他蜷缩在桥洞里,与寒风和饥饿为伴。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他身体里那点维系着梦想的、微弱的火焰,终于在饥饿与寒冷的反复侵袭下,耗尽了最后的柴薪。
意识模糊之际,他甚至觉得那漫天飘落的雪花,是为他这场无人喝彩的演出,降下的、唯一的寂静掌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那首他认为自己一生中最好的作品,还未完成。
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完成它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把破旧的吉他也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仿佛在为他默哀。
在这寒冷夜晚,他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桥洞之中,与他未完成的音乐梦想一起,被埋葬在了这片喧嚣的冷漠之下。
“他不是想不起来,”白露轻声对绯烟说,“而是灵感已经随着死亡消散了。他的灵魂,被永远困在了这个‘未完成’的死循环里。”
绯烟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充满了才华却被命运辜负的灵魂,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同情。
白露飘到歌手的身前,用她那能与灵魂共鸣的力量,轻声引导:“别急。你再感受一下,你写这首歌时,最初的心情
是什么?”
在白露的引导下,歌手的记忆开始回溯。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拿到吉他时的喜悦,想起了在地下通道里唱歌时,第一个为他驻足的路人,想起了他对这个城市所有的爱与失望。
所有的情感,在他的魂体中交织、碰撞。
当那些被遗忘了的、属于爱与失望的记忆碎片,在他的魂体中重新汇聚、碰撞,终于,在那极致的交织与挤压之下,迸发出了最后一颗璀璨的火星!
那层笼罩在他眼前的迷惘,被这颗火星瞬间烧尽,露出了久违的清明。
他拨动了虚幻的琴弦,用他那带着几分沙哑却无比真诚的嗓音,唱出了那句完整的歌词:
“……我将无名葬于此,愿有姓名,随风去。”
唱完这句,他释然地笑了。
“谢谢你。”他对白露说。
但绯烟却觉得,仅仅是让他完成,还不够。便问:“你的歌,叫什么名字?”
“《无名之辈》。”
当晚,绯烟用妖术匿名注册了一个音乐账号,将这首由他凭记忆录下的《无名之辈》发布到了网上。账号的名字,叫作“晚风山的过客”。
几天后,这首充满故事的民谣,在网络悄然走红,感动了无数深夜里同样孤独的灵魂。
只是,再也无人知道,那个抱着吉他的无名歌手,曾在数个寒夜,真实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