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绯烟带着一个强大的、自主显形的鬼魂进入村里时,他身后那个不属于三界六道的、散发着清冷月华的白色身影,如同一滴滚烫的灯油滴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整个狐仙村激起了一片喧然。
巡夜的卫队瞬间将他们围住,但那并非是敌意的包围,而是一种混杂着极度好奇与本能畏惧的审视。
无数双闪烁着幽光的狐狸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清冷气息的白色身影。
“都退下!”族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拄着拐杖,在几位长老的陪同下,缓缓走来。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径直落在白露的魂体上。
他看的,并非是她的形态,而是她魂体周围那层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纯净灵光。
“魂体无垢,意念无执……”族长心中暗暗惊叹,他曾在最古老的典籍上看到过这种灵体的描述,据说需要付出某种代价才能进入轮回,其存在本身,便是天地间的一个异数。
而且据说这种魂体的现世,往往是某种宿命终结的前兆。
“宿命终结的前兆……”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划过老族长那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却又瞬间被更深沉的暮色所掩盖,没有在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姑娘,你并非大修行之人。”族长最终缓缓开口,“你,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白露的虚影对着族长微微欠身,算是行礼:“老人家谬赞了。白露生前不过一介凡人,亦困惑为何滞留于此。”
绯烟连忙上前,将白露的来意和那个“见证因果,寻找己道”的异样请求,向族长和长老们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长老们听完,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一位身后拖着赤橙色尾巴、性如烈火的长老,甚至连狐耳都警惕地竖了起来,他猛地一顿手中的木杖,低喝道:“荒唐!引鬼入村?族长,您难道忘了赌徒恶鬼的教训?”
“我们渡魂,是在功德与罪业的刀尖上行走!她这样一个连来历都说不清的强大鬼魂,其本身携带的因果,是善是恶,谁能断定?万一她就是我们下一场‘无妄业’的根源呢?”
另一位长老也附和道:“没错!我狐仙村的功德,是全族一点一滴积累而来,用以赎罪的根本。岂能让一个外来鬼魅在此‘观察’?她若分走了我们的功德气运,谁来负责?”
他们的担忧,不是简单的排外,而是牵扯到了全族事业生死存亡的高度。
长老们的话语,如同数支淬了寒毒的利箭,句句射中要害。绯烟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被一股无形的冰霜冻住,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白露,忽然开口了。
“诸位长老的担忧,白露明白。”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功德,我分不走。因果,我也不会带来。”
她没有发誓,而是缓缓抬起虚幻的手。
一缕纯净的灵力在她指尖凝聚,她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绯烟从老兵英灵那里获得的那缕最为磅礴厚重的功德之气,从空气中剥离了出来,并将其缓缓地、毫发无伤地,推送到了族长的面前。
“我非但不会分走,甚至,可以为你们辨别功德的成色,剥离其中可能夹杂的怨念。”她缓缓说道,“我所求,并非分享你们的果实,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花是如何开的。或许有朝一日,我这滴无根之水,也能知道该如何汇入江海。”
这一手精准而奇妙的“功德提纯”之术,让所有长老都为之失声。
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个鬼魂,对于功德与灵魂的理解,远在他们这些活了数百年的妖狐之上!
族长沉默地看着她,苍老的眼眸中,精光闪烁。
他能感觉到,白露的魂体虽然强大,却如一潭静水。
更重要的是,从这个谜一般的灵体身上,能嗅到一丝足以改变棋局走向的、属于“异数”的气息。
他知道,接纳她,无异于将一颗不知是甘霖还是鸩毒的棋子,落在自己这盘已然走了万年的死局之上。
然而,万年的死水,早已让他厌倦。
他,想看一看那不一样的涟漪。
许久,族长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夫,信你一次。”
他顿了顿拐杖,对众人宣布:“白露姑娘,可暂留于村。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渡魂司及其周边。一切行为,皆在全村的监督之下。绯烟,你作为引她前来之人,要全权为她负责。”
这个决定,让所有狐都为之哗然。
但族长的威严,不容反驳。
绯烟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族长深深一揖。
困于诅咒的妖、超出轮回的鬼,在这万年古村的月光下,达成了一个奇特的、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