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不似宫中那般金碧辉煌,却自有一番沉静风韵。回廊转角处悬着几盏素绢宫灯,灯面上绘着疏朗的墨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庭院里一池碧水映着天光云影,几尾锦鲤悠然游弋,偶尔摆尾,便荡开圈圈涟漪。
傅寒洲与孟太师在池畔信步闲谈,辛夷等一众宫人远远随侍在后,不敢近前。
也不知二人谈及了什么,但见孟太师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庄重地对着身侧年轻的帝王深深一揖。傅寒洲又低声说了几句,这回孟太师却是满脸喜色,捋着已经花白的胡须,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池中一尾红鲤跃出,水纹微澜,旋即归于平静。方才的谈话,也和最后一缕天光一起,被深浓的夜色吞噬。
众人鱼贯进入室内,刚刚落座便有仆从来报:“小姐观戏回来了。”
孟太师脸上顿时堆满笑意,连声道:“快让她进来。”
环佩轻响间,一道纤柔的身影缓步而入。
但见少女眉目沉静,肤白胜雪,唇淡如樱,整个人在灯光下宛如一尊上好的羊脂玉雕般细腻柔润。
来人正是是孟太师最为宠爱的小孙女,孟观慈。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厅中,依礼敛衽:“小女参见陛下,参见祖父。”
“慈儿来得正好。”孟太师笑容满面,“陛下方才还问起你呢。”
幼时她常常随着兄长一同进宫,傅寒洲只记得她是一个经常哭鼻子的小丫头。
望着眼前的少女,他含笑道:“许久未见,观慈妹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孟观慈闻言,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陛下过誉了。”
孟太师见状,忙笑着打圆场:“这丫头就是面皮薄,平日里,她可没少念着陛下呢。”
傅寒洲不答,只是执起茶盏,略带玩味地看着孟观慈清冷的脸色。
夜宴在戌时方散。回宫的车辇碾过青石板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碎声响。
车厢内的天子眉宇间凝着倦意,许是方才在席间饮了两杯酒,苍白的脸漫出几缕红色。
他又开始止不住地低声咳嗽。
辛夷给他倒了杯茶润喉,他抿了一口,皱着眉放下了。
车辇行过街口时难免颠簸,让人难以安歇。傅寒洲闭着眼缓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看向立在一侧的辛夷,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过来。”
辛夷愣了愣,还没领会他的意思,他拧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坐过来。”
女人的大腿没有几两肉,但□□的支撑到底减缓了颠簸之感。
辛夷的腰间挂着一枚荷包。今天早上,傅寒洲亲眼看到辛夷眉眼弯弯地把那个粗陋不堪的小木块收进了荷包里。
此刻,那个荷包顶着非常丑陋的花纹和颜色,正随着马车的行进在傅寒洲眼前肆无忌惮地晃来晃去。
简直是不堪入目。
傅寒洲把那个朝他挑衅的荷包扯下来,带着点嫌弃扔到了马车的一角。
然后——
辛夷发现男人卧在她的膝上,静静地睡着了。
此时的傅寒洲看起来更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了。长长的睫毛像飞倦了的蝶栖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这个可恶至极的男人,不仅喜欢随便拿剑捅人,还有乱扔别人东西的癖好。
辛夷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若是拔下发间的钗子,或许能让他也尝尝钻心之痛。可目光扫过车帘外隐约可见的侍卫身影,她又很没有骨气地作罢了。只是指尖悄悄伸到他垂落的发间,轻轻薅了好几根,以作报复。
好不容易捱到宫中,辛夷只觉得两条腿都麻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又悄悄把荷包捡了回来。此刻,她对着微弱的烛光,翻来覆去地端详小木块上刻的字,用指尖细细地摩挲那些凹痕。
要是能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辛夷叹了口气,正准备收拾一下便上床歇息,张公公却带着两个小太监找上门来。
原来,今日傅寒洲在汤泉处耽搁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出来。他沐浴时向来不喜人入内服侍,此刻谁也不敢贸然闯入,只能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张公公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慈祥道:“陛下待辛夷姑娘毕竟有些不同,想来,也只有姑娘能去试试,解我们燃眉之急了。”
辛夷断然推辞。对她不同?是指杀意更重吗?
“陛下这几日圣体本就欠安,若是真出了什么差池,莫说你我了,只怕这一宫伺候的奴才,个个都在劫难逃啊。”
一番话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辛夷只得苦着脸跟张公公走了。
辛夷拨开珠帘,汤泉内满是雾气,影影绰绰中,她看到傅寒洲阖着眼睛靠在池边,像是睡着了。
她试探着往前摸索了两步,脚下突然出现了几级台阶,一个不注意,居然顺着台阶一头栽进了水里。
巨大的水声似是惊醒了傅寒洲,辛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抢先一步捏住鼻子,沉入了汤泉之中。
在温暖的水流中,外界一切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她紧紧闭着眼睛,胸腔中残存的气息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
哗啦!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把她从水里拎了出来。
辛夷仍旧不敢睁开眼睛,硬着头皮替自己辩解,而对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陛、陛下?”辛夷试探性地掀起眼帘,脱去了衣衫的傅寒洲全身线条流畅得像一卷水墨画,宽肩窄腰,小腹平坦紧实,再往下......辛夷已经不敢再往下了。
傅寒洲似乎有些醉了,迷蒙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努力辨认。
眼前的女子全身湿透,衣衫紧紧贴着曼妙身躯,不时有几滴水珠从发间滑落到脸庞,没有“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之感,反而更添秾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脸孔,目光却又像是透过它回到了多年以前。
傅寒洲的母亲是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去世的。
父皇恼恨他夺走了爱人的性命,对他漠不关心,下人们也在背后暗暗议论正是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宫里似乎只有一个人对他好。
那个人会帮着小小的他穿衣裳,在他冷的时候紧紧搂着他。
甚至于在先皇立太子的时候,她也坚定不移站在了他的阵营。
立太子诏书颁布的那一日,他激动地想要和她分享喜悦,却看见烛光下她的脸色是说不出的怪异。
“寒洲喜不喜欢姑母?”
“喜欢......”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既然喜欢姑母,那就一辈子都不许变心。寒洲如果有一日喜欢上了别的女子,那姑母就废了你太子的身份,把你留在身边,权当姑母养的小猫儿,你说好不好?”她的声音甜腻而又缱绻。
那天夜里,她让已经十岁的傅寒洲褪去全身的衣裳,像小时候一样替他沐浴,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他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身体。
她喘息的声音像某种野兽。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几乎不施脂粉,应该不是那个女疯子。
但她肯定也是个坏女人,不然为什么要偷偷溜进他的汤泉?
绝对要给她一点教训。
于是傅寒洲望着那张兀自一张一合的柔软唇瓣,凶狠地张口咬了上去。
辛夷吃痛,感觉下唇被咬出了一道小口子,她也顾不得傅寒洲有没有穿衣服了,拼命地推阻,但傅寒洲的牙齿像在她嘴唇上生了根,大有不咬下一块肉来不罢休的架势。
无奈之下,辛夷只能去咬他的嘴唇,希望疼痛能让他清醒,但却傅寒洲仿佛把她的行为当成了一种回应,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牙齿,取而代之的却是柔软的舌尖,细细抚慰着那个小创口,就连绵绵渗出的鲜血他也全盘接纳。
辛夷完全呆住了,似乎是不满于她的迟钝,他惩罚性地咬了一下,短暂的疼痛之后很快又是舌尖激起的酥痒,它和下唇温存,但又不会冷落了上唇,最后撬开唇缝,强硬地攻城略地。
他一直吻到辛夷喘不过气来时才停下,分开时双唇牵扯出的银丝让她羞愤不已,而他却像是被取悦到了,竟然恬不知耻地笑出声来。
房中没有镜子,清早,辛夷只能借着一盆水打量嘴唇的伤口。
虽然已经结痂,但下唇已经肿起来了,昨晚张公公看到,眼皮也忍不住跳了一下。
傅寒洲开始批阅奏折,她终于有机会在一众侍卫中寻找阿甘的身影。昨日,听说阿甘木工不错,辛夷就拜托他雕几个小物件,给宁儿留着解闷。
“辛夷姑娘,可算让我找着你了。”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是阿甘。他笑嘻嘻地从袖中掏出一只木雕的小鸟和一只小兔子,无不栩栩如生,揪着小兔子的尾巴,它的耳朵还会一动一动的,煞是精巧。
辛夷惊喜万分,连声道谢。
阿甘摆了摆手,好奇问道:“辛夷姑娘,你的嘴怎么了?”
辛夷暗自咬牙,还不是你的主子干的好事,但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正支支吾吾的时候,殿门突然开了。
辛夷小心翼翼地从人高马大的阿甘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探情况,落在傅寒洲眼里便颇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意味。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辛夷:“你跟我进来。”
随着殿门“啪”地一声合上,一些人的表情变得玩味了起来。
昨晚从汤泉出来,两个人唇上的伤口和辛夷湿透的衣衫就让人想入非非,今早,更是连奏折都没批完就急不可耐地把辛夷召进去了。
张公公欣慰地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他们的陛下,终于是开窍了。
与张公公脑海中幻想的旖旎风光不同,一进去,傅寒洲就使唤辛夷给他研墨。
望着案几上整齐摆放着的工具,辛夷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毕竟前半生连温饱都是个难题,哪有机会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一句“奴婢愚钝”还没说出口,已经在案几前开始翻看奏折的傅寒洲就淡淡开口:“用水盂往砚台中注水少许,研磨的时候要重按慢推,不要发出声响。磨出的墨既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
辛夷依言而行,动作生疏却谨慎。傅寒洲执笔在她初研的墨中一蘸,简洁道:“淡了。”
辛夷又磨了两下,这次他终于不再言语,提笔批阅起来。
他翻看的速度很快,眉头微微蹙起,写下的朱批凌厉漂亮。偶尔冷笑几声,不知是哪个大臣的哪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
辛夷立在一侧,用余光悄悄地打量那些密密麻麻满是字迹的纸张。尽管不认识那些字,但是嗅着淡淡的墨香,她的心里也止不住地泛起一丝欢喜。
处理完公务,傅寒洲皱着眉头看向她的腰间。今天她换了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又装了些什么,但还是和昨天的一样丑陋。
既然碍了自己的眼睛,那就该解决掉。
于是可怜的荷包再一次遭到了傅寒洲的毒手。
“以后不准再戴这么丑的东西了。”
辛夷竭力忍耐,才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那陛下可否把荷包中的东西还给奴婢?”
小鸟和小兔子从荷包中抖落,悄无声息地跌在地毯上。
傅寒洲垂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再粗陋不过的玩意儿,留着又有什么用?”
辛夷抿唇,固执地不肯应声。这是阿甘亲自一刀一刀雕琢出来的,她没那么不识好歹。
眼见傅寒洲的靴子要落在这些玩具之上,辛夷眼疾手快地伸手护住:“陛下乃九五之尊,自然瞧不上这些东西,只是奴婢微贱,却天生爱和这木石之物打交道。”
傅寒洲扳过辛夷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随之覆上来的,却是他柔软的唇舌和滚烫的鼻息。
两人都不肯闭眼,固执地对峙着。
傅寒洲在她琉璃般的瞳仁中望见了自己的不堪与丑陋。
他加重了力道,继续掠夺辛夷胸腔中的气息,直到她承受不住地阖上了眼睛。
所以,是他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