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淮城的六月天着实比往年热多了。你们两个如果有送信的话要注意点,当心中了暑。”
商净之送陈等来和商来文到淮信门口,刚下车便开启家长模式,心里还是放不下两个孩子。
“哎呦,两个大小伙子,怕什么啦?”
纪敏下车,看着二来,继续说,“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知道了妈!”
“嗯,知道了纪姨。”
商来文先一步进店,首先便是打开工作台上的小电扇。
陈等来刚拿起商纪夫妇准备的日用品后,被商净之叫住。
“小来,这个给你。是我这些年替你攒的老婆本。”
陈等来错愕,商叔叔一家已经对他这么好了,怎么还……
商净之看出来小孩在想什么,“别多想,这是我替连溪出租这店铺的钱!至于我和你纪阿姨准备的,当然要等成家后再给你了。”
“如今现在你自己出来看店,总有要用钱的地方,拿着。”
陈等来伸手推辞,“商叔叔……真的不用。”
“诶!自己留着用!来文自己也有零用钱,别被他看了去。我们走了。有时间就回家吃完饭,没空的话就去下馆子!”
陈等来看着手中的信封,心中很是温暖,看向商净之的眼神变得柔和。这个孩子平时看着高冷,内心不知怎样的细腻。商净之都明白,“去吧,这大热天的,我和你纪姨先回家了。”
送走商纪夫妇后,陈等来进店,看着和儿时相差不大的店内装潢,在差点陷入回忆之际,商来文喊了他一句。
“阿来,这个钥匙在哪?我打不开。”
……
你真的是来帮忙的吗?
商来文指着入门正对的一个大柜台底下的抽屉,以为里面是不是有需要派送的信件,并且他按耐不住想干活的心思,所以很想知道。
“那里面应该是上一个租户留的东西,我待会找一下钥匙。”
陈等来慢慢走近,和商来文一起整理虽在闭店期间却依然收到的信件,二人按照地址分了类,估摸着有十来份,多是城西的信件。
商来文看了一眼,请缨先去送了几封。于是一把拿过桌上的几封信。陈等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
闲着没事干的陈等来收拾了会儿店内的卫生,左不过才上午十点。他决定上楼去连溪的房间看看。
“嘎吱——”
他推门进入房间,他记得,小时候和连溪一起睡觉,连溪总会给他讲故事,多数是关于店内收来的宝贝儿物件。印象最深的还是本故事集,他总记得。
房间虽然很多年没人住,但还是能看出主人生前用具都是比较爱惜的。
落灰的白布昨日已经被他换下,陈等来已经粗略收拾了一番,看起来还蛮像一个新屋。
他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本故事集。看了一会,他发现许多页码都会被折页且没有规律。陈等来有些疑惑,父亲曾经读书有这个习惯吗?
陈等来便翻了整本书,一个书签掉落,上面是几串数字,“03-13-103-18-22”,“07-09-88-09-14”……这样的数字有五个,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看,发现每一个被折起页脚的那面,都有一个被圈起的“书”字。
书……?会是哪本书吗?
这家邮局虽然被转租多年,可是二层的房间一直锁着,连溪和自己的卧室,就连杂物间和书房都……书房?
难道是书房吗?
思及此,陈等来拿着书签走向隔壁的书房。
连溪有一整墙的书柜,很多书籍,古今中外、神话小说、人文日志,什么都有。
陈等来思考了一会,走向书柜,发现侧边每一行都有编号,从01到12。
难道是……书籍里的字吗?
陈等来找出第三行的第十三本书,翻开第108页,指向第18行的第22个字。
“窗。”
一个窗字。
什么意思?
陈等来这是发现了连溪给他留下的东西吗?这是连溪留下的标记吗?是特地给自己留的吗?他连忙找出剩下几个数字对应的字,按照顺序连起来,就是——
“窗下三,阅送。”
“窗下……”陈等来细细呢喃,看向书房的窗户,那下面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父亲房间吗?”他又走回连溪的房间,没有。
杂物间没有窗户,难道是,自己的房间吗?
心里仿佛逐渐明朗,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陈等来推开那属于自己的房间,一切内设都还是七岁时候的模样。他从不会独自进入这个房间,他一直相信连溪还会回来的,不是骗他的。
内心不安,焦急,迫切想要知道一个所谓的真相。
儿童书桌靠窗。
他果然看见了“窗下三”的第三个抽屉。
此刻陈等来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他缓缓地拉开抽屉,看见了许多儿时珍藏的宝物,他画的和连溪二人的全家福,他小时候要抱着睡觉的小羊玩偶,还是一片形状标志的枫叶,他都留着。
或许说,是连溪,一直替他留着。
陈等来轻拿起那张简笔全家福,发现背面贴着一个折叠的字条。
忐忑的心情驱使他展开这张信纸。
入目的第一行文字陈等来便愣住了,因为收件人,并不是他。他快速浏览完全文,发现并没有关于自己的一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
阅读完的那一瞬间,陈等来是伤心的,可是他来不及多想,只记得,“阅送。”
所以,他此刻便打算去送信。
*
清晨,季于缘下楼准备开店事宜。
昨夜和岑桂一起收拾到大半夜,妹妹还在楼上休息,这些年他一个人带着岑桂在外面上学,如若没有商净之的帮助,也不知道这些年该怎么过来。
他拿出往年季孝筠的记事本,看着上头的人名和联系方式,他很想去一个一个找,很想一个一个去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孝筠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可是他不敢。
因为他记得。
十年前,他12岁,只是一个普通等待父亲回来的一个夜晚,他刚哄岑桂入睡,便听到提季的敲门声,只一瞬,他便疑惑父亲往常是不会忘记带了钥匙,猛然停下来开门的动作,心里霎时拉起警戒等待门外的人先一步开口。
“小缘,是我。”
是商叔叔!
由于早年间两家常有来往,提季开店时商家出了很多力帮了很多忙,所以他并没有疑惑,况且这段时间也经常去商家过夜,所以只以为是父亲临时有事没有提前通知他们,让他们像往常一样去商叔叔家暂住一晚。
即刻,他叫醒妹妹一起去商家过夜。
只是那时候兄妹二人还不知道,这一去,便再未回来了。
次日,季于缘仿佛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起的很早在等父亲来接他和岑桂回家,商净之在早饭前趁着岑桂还未起来,先把他叫到了书房,“我已经安排好了北上的车子和那边的学校,你们两个一会就走。”
走?
走去哪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送我和妹妹回家呢?
为什么要去北方的学校?
我不想去北方。
爸爸怎么不来接我和妹妹呢?
爸爸呢?
商净之似是看出来小孩在想什么,他不忍,不想说也不敢说出真相。
他只轻轻叹口气,“这是孝筠前两月的安排,现下都安排妥帖了,所以我直接送你们去那边。”
什么先前的安排?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两个月前?
季于缘记得父亲前几个月是很忙,他曾在书房外偷听过父亲和商叔叔、汪书记偶有发生讨论和争吵,那时还有一个陌生的叔叔经常出现在家,可是他不认识,既然季孝筠没有告诉他是谁,他便也不会问。
原来是那段时间吗?
可这与我和小桂去外面上学有什么关系呢?
12岁的季于缘的小脑袋瓜一下子想了很多,还是不太明白,他有些懵懂的望向商净之,“商叔叔,爸爸不来接我和妹妹吗?”
商净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无奈道,“孝筠曾同我说,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的妹妹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季其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下一秒商净之就要宣判他的刑期。
果然。
一直待他和蔼可亲的商叔叔的下一像一锤定音的法槌,“你父亲他……昨晚走了……”
说完,他重重拍了季于缘的肩膀便转过头去不看他。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季于缘心里有一个猜想,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于是装傻问,“爸爸他……去哪里了。”不要,千万不要说是和妈妈一样。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商净之感受到了什么,他回头看面前这个个子快赶上他的孩子。
他也算是看着季于缘长大的了,这孩子从小便活泼开朗,直到当年岑晴病逝,商净之第一次见他哭,现如今是第二次,确切来说还不算哭,他只看见这个少年平日的亮眼明眸蓄满了泪水,他再也忍不住了。
商净之抱住季于缘,只说,“孝筠走了,他不在了,我会照顾好你们,只是眼下,你们必须离开淮城。”
信息一下子太多,但和季于缘的猜想差不多,他没有说话,只是回抱住他的商叔叔,商净之感受到肩膀湿润了一片。
片刻,等季于缘冷静下来,商净之便拉着他坐下,慢慢的,一字一句,告诉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听得很认真,只是这期间没有说一句话,这个样子,让商净之想到岑晴葬礼的那天,季孝筠沉默着,季于缘一言不发,只有岑桂忍不住眼泪,母亲走了,如今,父亲也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孩子,若不是……他又曾舍得将两个孩子送走,定然要亲自抚养他们长大,可是……他答应了季孝筠,起码这几年,不能回来淮城所以他托了北边的朋友打点,现下只要将两个孩子安全送去,他也算完成了对好友的承诺了。
季于缘听完,只问了他一句,“是父亲的意思吗?”
话落,沉默。
对面的人只是缓缓点头。
他明白了。
他要顺从父亲的意愿,带着妹妹走。照顾好自己。
“我明白了商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起码得要几年后了,不过你放心,那里我都打点好了,你和小桂过去绝对不需要担心考虑任何问题。”
“好。”
转身下楼。
他偷偷哭了很久,眼睛已然肿起。
直到岑桂醒来问他,“哥哥,为什么我们会在商叔叔家?爸爸呢?”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记得吃过早饭后,伴随着岑桂的啜泣生,没有带任何行李,坐上了商净之为二人准备的车,离开了淮城。
每每思及此,他总会心酸一会,随着年龄渐长,季与缘的脸上早已有了远超同龄人的冷静自持。
喜怒不形于色,便属于他目前的状态。
可惜他一直没有人可以诉说这些年的不易,一个人带着妹妹在外地求学,现如今事业有成,学业优秀,攒了几年的钱,还是选择回到了淮城。
这一刻,他突然听到了父亲的名字,心中先是惊喜,紧接着不安,他对门口的男生说,“他是我父亲,你给我吧。”
本着信要到本人手里的原则,陈等来说,“不行,必须要送到本人手里的。”
季于缘看着他,无奈笑了一下,“我父亲十年前就过世了,你给我吧。”
屋内一片寂静。
陈等来走近屋内,将信封放在桌上,道了一声“抱歉”便离开了。
等男生走了一会,季于缘低头摇头笑了笑,打开信,只一瞬,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不能走。
他连忙跑出店外,已是人去楼空。
那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到底是谁?
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