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塔 第24章 第 24 章

24

消沉的沉默里，律思起身，去换一张Miles Davis. 音乐响起，瘦高乐手回来坐在离何屿更近的位置。

“我没觉得你无药可救啊，你现在看起来气色很好。”律思故意伸手揽住他。“比我任何一次见你气色都好。……你是找到什么灵丹妙药啦？”

何屿握住律思搭在肩上的手。他转脸看向老友。何屿做了一个决定。

“是因为伊林。”何屿转过视线，看向李伊林。“是因为在她身边，我就能睡得很好。”他选择向最信任的朋友公开秘密。

律思与傅遥看向李伊林，看着何屿再次将她的手握紧。“……我正在努力将她留在身边。”他的眼眶湿润，嘴角又带有微笑。伊林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漂亮男子，在借着此刻有利于他的环境力量，向她恳求。

“……我不会离开。”伊林脱口而出。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但她依旧感受到压力——律思望向她的目光，甚至比何屿更专注。

“交给你了。”律思站起身来，拍拍伊林肩膀。“别被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骗了。其实他这个人呐，一点不难养。”

气氛产生了变化，再次回归轻松愉快。何屿稍稍松开伊林的手，但并没有完全放开。

“我用不着别人养。”他跟老友拌嘴。或许是因为伊林的回答正中下怀，此时的他表情回归正常，看起来不再有任何担忧。

“倒也是。当年有几天还是你养着我。”律思继续调侃。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向李伊林。她的压力消失了。

虽然环境氛围没有任何变化，但伊林有一种令她自己都反感的内心感受。

一场戏演完了。

再喝几杯酒，墙上的复古钟表走到凌晨一点。“该回去了。”何屿对在场的三个人说。

“加个微信。”律思像没听见他的话，对着李伊林亮出二维码。

“没问题。”伊林掏出手机扫码加好友，无视何屿的无奈目光。

“我也加一下。“傅遥也来凑热闹。

“走了！“戴好帽子与口罩的何屿难得出手，将刚加完好友的李伊林拉起来。

律思也站起来，搀着伊林的另一边。“以后要常找我们玩儿，我们这儿有酒有朋友。”

“知道。”伊林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会把他带过来的。”

律思没有说话，只是笑。他将老朋友和新朋友送出爵士房。

“下次见。”他对他们郑重道别。

下次……或许又是很久之后了。但何屿并没有任何表现。他淡淡笑着，仿佛重见就在明天。

“下次见。”他挥手说了再见，带着伊林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何屿摘下口罩。他的侧脸显得冷静，完全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久别重逢的老友重聚，倒像完成一场早就定下的任务。

车子启动后，他转脸对伊林微笑，像变了个人，自然、亲切。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再松开。“我们回家。”他说。

回到庭院，已过凌晨两点。各自冲好澡后，在大床上躺下。何屿很自然抱住伊林，好像这已经成了他被默许的亲密动作。

李伊林没有挣扎，但也并未回抱。那种被算计的感觉并未远离她。

“伊林。”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身边男子低声呼唤她。

“嗯。”她只是简短回应，不带任何感情。

“……你喜欢我，对吗？”

“……是的。”不知为何，李伊林并没有心跳加速。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并非是将要心意相通。这只是……何屿在验收成果。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聪明女孩至少会明白，远离这个圈的人。”

何屿依旧拥抱着她。但这句话，出乎伊林意料之外。

“……你是吗？是这个圈里的人？”她反问他。

“你认为我不是？”

我认为你不是。你是演员，你不混娱乐圈。但伊林选择不说真心话。她决定陪着何屿演下去。

“……按照你的习性，你如果自认是圈里人，对我更有利。”

“怎么说？”

“因为你太爱惜羽毛了。你不想让自己陷入漩涡。”

何屿轻笑。“但对你，我尽可以大胆一些。”

“……怎么说？”

“你比我更怕失去你的职业生涯。”

伊林快速理解，并重复他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的关系是被陪伴协议和代言合同清洁过的。所以尽可以对对方丑态毕现。”

何屿更进一步，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是吗？可我并不想让你看到我丑陋的一面。”

“嗯。因为你害怕我对你幻灭，因此走掉。”伊林明白，何屿害怕她不再喜欢他，那会让他再度陷入毁掉一切的极端失眠。

何屿没有说话。他只是将伊林搂入怀中。而后他开口说话。

“是这样的。你尽管对我提要求，我会尽力维持你的这份喜欢。”

伊林笑了。何屿很聪明。他毫不掩饰他对伊林的算计，这样反而扳回一局。

“……好。从现在起，我有任何要求，都会直接提给你。”她说。

“现在我对你的要求是，停止说话，好好睡觉。”她给他下最后通牒。

“好好好。”何屿轻笑着，将她越发搂得紧些。“睡了，晚安。”

“晚安。”伊林内心不舒服的感觉变淡了。她伸手回抱爱上的男子，找好舒适的位置，进入睡眠。

很难得的，一夜无眠。伊林醒来时身边无人。遮光窗帘被关得很紧，只能从墙上电子钟里看到，已是上午接近十一点。伊林从床上坐起，按亮手机，是何屿发来信息：醒来有空的话，来片场找我。

伊林没有立刻回复。她忽然心生叛逆：对何屿来说，自己的感情已是明牌。但对方从头至尾没有表明过对她有感情。也对，他并不喜欢她。他也没有对此说谎——何屿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留下她在身边当好陪睡员。

伊林穿上拖鞋走下床铺，拉开窗帘，在满地阳光中推开窗户。微风吹拂，空中有花香。是非常完美的新年假日。

冲好澡之后，伊林下楼热好早餐，端去庭院独自享用。她坐在草木之间，享受难得独处的时间。她给自己半小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午间12点，李伊林上二楼拿起手机，回复何屿「起来了，现在去。」她是在用延长回复的办法，强迫自己不要对他言听计从。

只是这种自我隔离真的有效吗？只要她持续与何屿见面，只要何屿继续对她得寸进尺的亲密接触，李伊林就无法遏制自身的情感生长。而她心里明白，何屿对她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产生感情。她内心比谁都清楚一个既成事实：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庭院去往片场，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开车期间，伊林独自一人在一个密闭空间内经过罕无人迹的大片原野。她不断的回想，回想与何屿见面的每一次细节。何屿对她的主动接近，袒露，倾诉，拥抱……他就像早已预谋好这一切步骤，缓慢而无所察觉得将伊林装入密不透风的透明罐子里为他所用。就像现在，只要他一招手，就算李伊林已经清楚知道了他的所有把戏，她依旧会尽她所能，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尽管这会让她自厌而受伤，但她无法拒绝。

在矛盾起伏的心情中，车子开到目的地。伊林下车，走向片场。场务会与她点头示意，主动告知她何屿正在拍摄今日第八镜。或许在她无可预测的背后八卦场，她与何屿早就结成什么不能明说的亲密关系。亦或许，这背后也有方华的推波助澜。对何屿来说，长时间藏匿与李伊林的关系无疑于为他的事业不断埋雷。这也是项英琦早就做过的判断。如何一边让李伊林对他“言听计从”，一边在背后舆论场建好预设，并在某一天让李伊林接受成为何屿实际上不是女友的“女朋友”，并对大众公开，才是保障何屿事业与生活均不受损的最佳方案。

至此，李伊林已经完全厘清何屿在这一个月里，循序渐进亲密行为的背后目的。伤心吗？也并没有。互相利用本就是名利场的金科玉律。何屿亦早已表明，李伊林可以向他提出等价交换的个人要求。除了个人情感，名与利，他都可以给。伊林对他的喜欢，也并非他主动要求，相反，或许对他会形成累赘。但他从未表现分毫。他与他的身边人，都对李伊林表现出了绝对体面。

解开思绪，走入何屿专用工作室，大监视器第一排依旧为她留有位置。方华依旧在角落手机电脑不离手，凯西依旧关注镜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她们均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伊林在屏幕前安静坐下，看往镜中何屿。他饰演一个野心勃勃、面具九种的青年创业者。此时此刻他所展现在镜头中的精明强悍，对伊林来说，不再陌生。

12点半，放饭时间到。下戏的何屿和刚到的英琦带着工作室一起去附近餐厅吃饭。饭后何屿与伊林回到休息室，对她提出想在英琦的两小时单人戏份里稍稍补眠——毕竟他昨晚只睡了三小时。伊林没有拒绝，自然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一早就发来微信。这就是他一贯以来的目的不是吗？带给他休息，好让他完成每日工作与生活任务。她会满足他。

关好窗帘，伊林躺到床上，任何屿拥她入怀。白日黑暗中，男子很快入睡。确认他已进入深度睡眠，伊林轻轻移开他的手臂，起身坐回沙发上。她稍稍拉开窗帘缝隙，打开电脑，开始写作。

两个小时后，表铃响起。何屿被叫醒，懵懂睁开眼睛。在只有浅浅一线的午后阳光里，伊林看见他对身边无人所表现出的一瞬失落。而后他孤独失焦的目光对准伊林。在看到她的瞬间，他一双漂亮眼睛变得生动。那是一种找到安全感的最原始的表情。

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些急促的赤脚走向她。接下来，他把她扑倒在沙发上。

“不要离开我。”他在她耳边说说话。没睡醒般的梦呓一样，明显在撒娇。

“……不会的。”伊林闭上眼睛回抱住他。在他甜蜜需索的亲密接触里，她任自己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