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塔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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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早晨，伊林依旧在何屿尚未醒来时出门上班。下班回家等待她的依旧是演员大厨。今天菜谱与昨日一致，明显是演员的另一场练习。伊林明白，她的喜好与否并不在何屿的考虑范围之内。

闲聊着吃完晚餐，收拾好厨房、冲好澡之后，已是晚上十点。何屿定了周五上午10点的航班，需要在8点前出门。同日晚间伊林会搭乘航班去往广州，衔接至何屿周六周日的夜间睡眠保障。

“我想借用你的卧室一小时。”何屿手里拿着被不同颜色标注的剧本对伊林说。

“好。我在客厅看会儿剧。”伊林盘腿坐进沙发里，打开网络电视，在“经典美剧”里挑挑拣拣。

何屿很快消失在房间之外。伊林选了《德伯家的苔丝》，按下播放键。

11点，何屿出现在李伊林的沙发旁。电视里，苔丝刚刚结识英俊正直的安奇尔，仿似可以重新开始。伊林明知道是一场悲剧，却又无可奈何的沉浸进去。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提醒助眠时间到。

李伊林按掉提醒，才发现坐在身旁的男子，他亦聚精会神看向屏幕。书柜上的方形电子钟显示11:30，伊林找到遥控器按下暂停键，“该去睡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她对他说。

“……好。”何屿答应着，视线依然黏在屏幕上。“我喜欢这个版本的安奇尔。”

“我也是。”伊林关掉电视，站起身来，给何屿压力。“……该去睡了。”

何屿看看将手按在落地灯开关上的房间主人，识相起身，走出客厅。伊林随即关掉灯，跟在他身后去往卧室。

同时躺入床铺之后，伊林却了无睡意。她的入睡时间一般在凌晨后。为了不影响身边人，她小小翻身，侧卧着去想苔丝接下来的情节。

“……睡不着？”男子的声音很清醒。

“躺一会儿就睡着了。”伊林敷衍他。

“苔丝让我想起一件事。”何屿像没听见她的话。

“……什么事？”好奇战胜理智，她还是接了话。是他自己不想睡的，伊林想。

“其实我想演一个性工作者。”

这句话让伊林陷入沉默。虽然她早已习惯追踪何屿的所有消息，但在她从未将他当成可以性化的对象。他的话像一柄利刃，让伊林突然发现自己的奇怪之处—— 她虽然已对何屿心动，但从过去到现在，她却从未渴望过他的身体。

“……为什么？”这个问句，既是问向对方，也是她在自问。

“看完《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之后的想法。一般性工作都是女演员的事，男演员没有这种角色机会。”

“那片子我看过，编剧很会写。但我不相信这种男性性工作者是真实存在的。”

“……为什么这样想？”

“男性不会对女性有这么强烈的同理心，更不会对‘性工作’这件事有这么深刻的阐释和理解。……能达到这种沟通能力和知识储备的英俊男人，也绝不可能选择卖身。”伊林知道这些话并不是在顺着对方说，相反，它们显得尖利，并不适合在睡前表达。

“……有很多故事都并非现实存在。所以它们才会出现在屏幕上。”何屿的声音越发柔和。更像一种安慰。

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演艺行业做的本来就是爱与梦的生意。

“男性性工作者……与《苔丝》又有什么相关？”伊林岔开话题。

“苔丝因为有过性经验，被安奇尔认为不再纯洁。笃信纯洁的安奇尔本身，也不会把这个词用在男性身上。我很好奇，没有‘纯洁’观念的男性被性化之后，又会被怎么看待？”

伊林思考着，这的确超出她认知以外。一个男妓的社会属性？

她选择把问题抛回何屿。

“……如果给你机会，你想怎么演？”

“因为男性没有性羞耻，我想……我大概会把它当成一种职业来演。有两种形象基础。一种野心勃勃，潜心研究职业技巧，苦练沟通技能，一心想要做到业界顶级。另一种，安分守己，满足于用身体获取生存条件，更多表现出温柔、倾听、陪伴对方的样子，做好服务，带给顾客性别权力互换的快感。”

“……你倒真是认真想过。”伊林不自觉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这样的何屿让她倍感新奇。“如果真能演的话，我更想看第二种。”

男子在黑暗中浅笑。“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演员这个职业更多时候只是在等，没法主动创造。……况且，就算真有这样的角色，团队也不会让我接。”

伊林翻过身来，陷入思考。他不会接演，因为他所塑造的大众形象与这种角色严重不符。那么他自己所处的环境呢？

“如果你演了这种角色，你父母会生气吗？”

黑暗对面，传来毫不在乎的轻声冷笑。“他们会非常、非常生气。尤其是我父亲。在他眼里，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不同程度的惹恼他。”

这倒是伊林不曾想到的。“……他们不喜欢你当演员？”

“不是不喜欢，是厌恶。他们厌恶我当演员。”何屿的声音平静，冷漠，像机器。“这种娱乐他人的职业对他们来说，肤浅，卑劣，毫无价值。”

伊林静静倾听着。她在回想，回想何屿的每一次媒体访谈。他从未提过父母。在此之前，她将其简单理解为避嫌。在这个时刻她明白，何屿选择的职业是被家人厌弃的，尽管表演在很大程度上救了他。

她侧躺过来，伸出右手，穿过羽绒被中塌陷的距离，轻轻拥抱了他。

“我相信，你知道你作为演员的价值。”她像个小勺子一样贴在他的身后。“你理解了很多人，再用角色重现他们。你的价值无法估量。”

被拥抱的男子安静着，很久没有说话。而后，演员何屿握住伊林搭在腰上的手。

“谢谢。”他轻声对她说。

“不用谢。我是你的朋友。”温暖的情感包裹心间，带来柔软睡意。“……睡吧。”

“……晚安。”何屿闭上眼睛，握着李伊林的手，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伊林被表铃叫醒。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阴魂不散的早间失眠难得没有出现。第二次表铃响起，才让她完全清醒过来。她伸手摸向另一个人的位置，那里空荡，冰冷。

何屿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