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7章 陈林

在电影里陈林总是表现出一副抗争的模样。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深信自己是对的，然后一往无前。她喜欢‘女神’就天天缠着她，逮着机会就抱着自家的狗有事没事地去骚扰女神一下。从女孩的角度看她像个混不吝的街边小流氓，从男生的角度看就更癫狂，陈林还是男扮女装，已然是个疯子。

但从人的角度来说，陈林又只是快乐的猴子。无时无刻不回归本真，求偶时意愿强烈，时不时就与狗同嚎，‘werwer’地呼唤主人。

《面前之月》虽然还是文艺片的节奏，但整场看下来并不无聊，陈林和她的狗都很自在，完全可以撑满九十分钟的故事。

尽管陈林的精神状态从开篇好得令人扼腕，但即使是这样的陈林，也依然在心里觉得当时拯救自己于水火的就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神，而不是自己。《面前之月》从上映起便饱受各大影评人青睐，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认为比起技巧，面月更是一部很有趣的电影。其中担任主演的新人演员陈露淇，更是灵气盎然，天分十足。

电影的最后陈林换回了男装，坐在小酒吧女神经常坐得那个位置上，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酒保对自己的老朋友可太熟悉了，还以为陈林又在例常发癫，这回走孤芳自赏的水仙style。

最后陈林说出林琐魔改博尔赫斯后著名的台词：“也许她没有开端，她难道不是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吗……”

说完，她就笑了，以口红濡湿后的酒杯撞击镜头结束全集，自己畅饮起来。全影终止。

赵吉檀特别喜欢看着陈林奔跑，在电影陈林跑过很多次，每次脸上都带着笑和狡黠，她等着去找自己心爱的人，一路上脚步不停，不管路途外有什么，她都不会停下，一直在跑。半夜十二点，最后一场电影结束，电影院的人群又流动起来。

赵吉檀出了放映厅后没多久，绕着前台这次重映电影推出的限定周边走了两圈，还是没忍住，抱着一帆布袋的DVD专属海报吧唧离开了。

第二天雪停以后，赵吉檀没急得赶计划，反而在太阳光下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那个电影院虽然上得是重映，但周边却意外得齐，陈林抱着小土狗国内都没有钥匙扣，结果昨晚居然在那个小摊子上找到了。

赵吉檀太心水那条土黄色小田园，起床第一件事就把它从床头摸进手里，rua着它的耳朵又亲了一口。等把那只小土狗别在包上，替了原本的幸运扣，赵吉檀才心满意足地出门，坐上了公交。

雪后艳阳分外晴朗，来这第四天，赵吉檀第一次见到这么明媚的太阳。昨晚他本以为自己想得太多会做噩梦，结果也是托了这只小土狗的福，赵吉檀一晚无梦，睁开眼就已经是艳阳天。

每年来冰雪节的人也很多，冰雕雪雕林立，东西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因为冰雕大多都很可爱的缘故，这里小孩的数量简直成指数倍的暴增。赵吉檀背着包走走停停，偶尔有几个小孩笑着飘过去，他也跟着看过去。

一个人出来玩最大的好处是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不妙的地方在于太孤独，有时候即使觉得自己应该被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关系，也根本做不到。赵吉檀不知不觉间就跟着七八个小孩的脚步逛完整条冰雪节长街，等时至尽头，小孩央求妈妈还想要路口的那个玩偶时才堪堪回过神。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要那个玩具！”路尽头的小男孩嗷嗷大哭，一边甩鼻涕一边跺脚央求道，“那只绿色的地图好可爱！妈妈给我买吧给我买吧——”

“咱家都多少只这东西了？”他妈妈差点被气笑，但还是摒住呼吸，以德待人道，“不能买了！太多了，家里都快堆成山了！”

“如果你不给我买，这就会成为我童年的遗憾……”小男孩痛哭道。

“……你自己长大买行不行？哎哟——你可有点出息吧！”妈妈无奈道，“你长大爱买多少就买多少呀！就像那个哥哥一样，你看哥哥包上就有很多小狗……”

她也是就地取材，赵吉檀被指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入镜了，完全成为教育范本里的一员。

他包里真的挂件不少，光是限定小狗就有三只，可惜不能背出去工作，所以每次赵吉檀出门都带它，不知不觉间也算是挂件泛滥成灾了。

“那不一样！每只都不一样！”小男孩却爱憎分明，两手一比就说得头头是道，“那是yukio的地区限定啊啊，每个地方都不一样的！其他的有是有，但爱不能不完整啊！你忍心看我心中的那个地图就这么缺少了一角吗？”

他一边仰天长嚎，一边伸手朝他妈妈双手比爱心，示意这就是他心中的那块爱之心。

“你要是不想挨揍，就别再给我提你那个丑东西了……”他的妈妈终于快要忍不住了。

但赵吉檀听完却一蒙，刹那间福至心灵，只低下头从包里的夹层翻了翻，就奇迹般翻出了一只同款绿色不规则的长条地图。“这个吗？”他走上去，弯腰问小男孩，“我在机场看见的。”

看见梦中情条的瞬间，小男孩的两眼翛地发亮，两只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就是它……星星！”

“那我……”赵吉檀一边问一边看向小男孩的妈妈，试探着道，“送给你好了。不过你回家之后还是先洗一洗……”

“这怎么好意思！”妈妈立刻汗颜，一边摆手一边想给赵吉檀塞回去，“不行不行，你这说得我多不好意思呀！我成什么了……帅哥。你快收回去！”

赵吉檀一听又愣了一下，细想也觉得对，就这么白送也不太好，索性就想收回来，再默默道个歉表示自己之前没考虑周全，但已经递出去的绿色长条却被另只手悄无声息地攥住，小男孩低着头语气淡漠地道，“不行，哥哥！”

“你收回去我妈妈根本不会给我买了！”说完他就立马抬起头，冲着赵吉檀摊起一只手道，“你应该看着她立字据！耳听不能为实，让她签名！”

“……”

他妈妈的颅上血管已经快要爆炸了。

“就送给他吧！”赵吉檀当机立断地抓起自己新入的那只小土狗，说，“没关系，他很可爱，而且我还有很多……”

小男孩已经开始欢呼。“让我妈妈请你吃饭！”小男孩抱着玩偶爱不释手，但转眼之后就忘了亲娘，毫不吝啬地指着妈妈道，“我最爱我妈妈啦！”

赵吉檀望着他眼睛发光，也忍俊不禁，笑了出声。他没忍住伸手拿指关节蹭了蹭小男孩白嫩嫩的脸颊，非常柔软，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护的小树苗。

他妈妈还在为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而感到丢脸，不停朝赵吉檀躬身，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赵吉檀摇摇头，有瞬间也失声了，只能笑着用口型补了一句：“没关系。”

等告别母子俩后赵吉檀又试了好几回，才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刚才有点太激动，老毛病犯了，大概得再过一两天，他的声音才能回来。赵吉檀蹲在墙角掐了掐自己的脖子，但也无济于事，不管他把嘴长得有多大，都只能灌进一嘴冷空气，其余什么动静都发不出来。

“……”多么让人无奈！

赵吉檀一边扶墙一边捂上额头，为自己未来的几天发愁。其实他工作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会突然失语的这种状况，久而久之赵吉檀还以为自己已经不治而愈了。

失声之后逛街就变得很棘手了。冰雪节的各个摊点前本来就长队多多，赵吉檀发不出声音，也不想用备忘录浪费摊主太多的时间，就只能在一旁盯着看，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赵吉檀沿着公园走了一圈，忽然看见一家咖啡馆，干脆直接走了进去。旁边冰雪节还在人山人海，但只有一路之隔的咖啡馆却几乎没什么人，赵吉檀进去比划着点好咖啡就长吁一声，目光向整个店面环绕了一圈。

失声当然不再他的计划里，但起码今天，赵吉檀还是很庆幸自己还在休假，如果是在工作里忽然不能说话了，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他是在安全且可以掌控的环境下暂时失去了一点什么，对于这一点赵吉檀还是可以接受的，加了满满一层棉花糖的咖啡很快被端上来，赵吉檀从包里翻出昨天自己在电影院的影视场刊，一对眼又是笑眼弯弯的陈林，心头霎时一触。

《集落中的精灵，无畏地追寻真我》。

陈林出世以后，赵吉檀真是巴不得再看陈露淇多演几部电影，就连他最近的几部大作赵吉檀都趁着工作间隙在飞机上紧锣密鼓地看了，结果就是：“救不活她，我就要你们陪葬——桀！桀！桀！”“求我，我~就~给~你~！”

“该死，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你的眼睛里为什么就不能只有我一个男人呢！？”

南方人从骨子里就很会经商这一点赵吉檀已经深深地明白了，他至今都不能明白陈露淇怎么对着剧本把这些话说出口的。虽然搞抽象还是让陈露淇的工作室今年大赚特赚了一笔，明星吸金榜争二保三应该不成问题。

赵吉檀一边摇头一边翻杂志，撑在桌面上，心情复杂万分。他用手摸了摸场刊上《面前之月》的剧照，一时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但身后忽然飘过来一句：“下午好。”

这声音太耳熟，昨晚赵吉檀还在电影院听他念台词，但乍一出现，赵吉檀只是被人从后吓了一跳，等转身看过去两眼才蓦地睁大，陈露淇两手负在身后正和他看同一本杂志，和赵吉檀对视后就来到他身边，从旁边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要请我饮杯咖啡啊？”

陈露淇别扭地说。

你怎么在这……赵吉檀看着他把自己面前的场刊拿过去，随手翻了几页就放在一边，想张嘴问点什么，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手上的动作空余的激烈。

“你怎么了？”陈露淇本来等着他回话，结果赵吉檀一挣动就去掐自己的喉咙，也吓了一跳，立马手足无措地虚扶了他一下，看赵吉檀把自己一巴掌拍走，眼睛还露出严肃的神情才稍稍松了口气，噢了一声，“你又说不出话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赵吉檀抖着手打字问他。

“我又不是坐监去了。在这怎么了？”陈露淇觉得好笑，但还是解释了一遍，“刚好看见你了。所以来打个招呼。”

“现在招呼打完了。”赵吉檀竖屏给他。

“打就打完了。反正就是一个借口。”陈露淇说，“现在你可以请我喝咖啡了。我要双倍意式浓缩不加糖。”

他俩无声地对峙了一会，过了一会陈露淇又噢了一声，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起来一边说：“我忘记了。你现在没法说话。那你把卡给我吧。”

凳子就这么发出嘶啦的一声轻响，在赵吉檀听起来已经震耳欲聋，但在咖啡馆却属于自然杂音，陈露淇站起身，甚至没人朝他们这里看上一眼。“我没卡！”赵吉檀低下头又敲了几个字，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整的万元递给他。

“我不要现金。会被偷的。”陈露淇说，“那我们加微信吧。”

赵吉檀立刻皱起眉头，抬眼盯着他看。他走的时候就和陈露淇说明白了，联系什么联系，有些人联系就是徒增悲伤，这会要是破戒了，那赵吉檀几年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但还没等赵吉檀想出什么绝妙的借口来拒绝陈露淇，陈露淇已经伸手过来卡住了他的手机。

赵吉檀朝里扯陈露淇也不用大力反抗，就是手一直轻飘飘地搭在手机上，死活不撒手。

“那你坐下，我去帮你买。”赵吉檀收回手机，拉着陈露淇指了指椅子，自己又指了指吧台。

“噢……”陈露淇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说，“其实这也是个借口。我只是想加你的联系方式啊。”他一边说一边朝赵吉檀伸出手，虽然说着：“可以赏个脸吗？你刚才还在看我的画册呀！”但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反而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