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影逐渐深入,赵吉檀脸上也被打成了一片一片光怪陆离的影子。深夜电影往往都有奇效,很容易就会勾人的记忆,想起一些有的没的的往事来。赵吉檀时不时被影片逗笑几下,但等看见陈林抽出板凳要和周围嘲笑她的人拼命以后,他反而想起另外一些东西……
所以说,他爸妈的结合其实也是一场彻头彻底的灾难吧。
不管是从过程看结果,还是结果决定过程,柏丽椿活着的时候想把家庭和事业两手都抓,结果都成空,赵宣在外彩旗招展,一个人不论再怎么真心,也无法挽回必定会失去的男人。赵宣活着就立志要遵循自己的**,想赚钱就工作,想快活就脚踏十只船——勉强不离婚,彼此在外人眼里打配合,当一对表面恩爱的夫妻,已经是柏丽椿努力过后的极限。
赵吉檀和她虽然在一起生活,实则也过着雾里看花的日子,柏丽椿没打算太了解他,赵吉檀只要能出人头地,考上一个好大学,未来接手赵宣的公司,柏丽椿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后来等赵吉檀真的考上了好大学,她却生了重病,连赵吉檀入学都没捱到,就匆匆撒手人寰。
其实那样也不错,她辛苦了一辈子,得亏没撞见赵宣收割下层玩家,把数不清的人搞得家破人亡以后,自己再携款潜逃——十八岁一到,赵吉檀就带着自己的大学录取书和赵宣扔过来的两个32寸超大行李箱,一同来到香洲岛。
不是想象中苦日子终于熬到头后的曙光,是羞辱地落荒而逃。他们害了太多的人,有人就此在几十层的天台上一跃而亡,赵吉檀再也抬不起头。
他的人生不是一篇即将绽开的绚烂诗篇,就是一本烂账,上面全是让人心惊肉跳地罪行。
中介带着他和赵宣一齐走在阳光下挑香洲岛的别墅时,赵吉檀就觉得自己其实不是赵宣的儿子,就是他养得一条狗。中介对赵宣越谄媚,越觉得自己这回准能榜上大客户了,赵吉檀越羞愧,一边觉得自己丢人,一边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赵先生,你觉得这个房子怎么样!这采光和通风可是一等一的,从客厅就能朝外看海,隔音也好。晚上特别安静,什么杂音都听不见!——这个用来居住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中介笑眯眯地给赵宣引路,他一路带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托盘子,一直问赵吉檀要不要吃点心,或者再喝点什么。
“挺不错的呀。”赵宣随口道,跟着中介绕着楼梯走了一小圈,才冲着赵吉檀啧了一声,皱着眉头低声喝了一句,“我说,你这是又给谁摆龙门阵呢?我带你来买大房子,你这又是什么表情,死……”
他本来条件反射地顺嘴想说一句‘是不是死妈了’,但一开口才想起这是自己儿子,他妈的确才刚死不久。
“你他妈少给我难过起来没完没了。”赵宣说着就冷笑了一声,伸手从旁边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过来,中介脸上的笑容至始至终都没半点变化,等赵宣抿了一口香槟,还热络地问:“赵先生,这就味道怎么样?这个是我们从产地特地拿得货,和**那个秀上供应的是一样的,果香特别足!”
“还行。”赵宣听他问完就一哂,香槟放回酒托,两手抱着冲那中介一挑眉,道,“我们也别来虚得了,这几年我也没少在你这买房子,最大能打几折?”
回程路上赵宣一路把窗户降到最大,香洲岛才刚入春,但气温已经相当可观,只有外面的风顺着车窗打进来几缕,才能带来一点凉风。“前面装得那么好,结果一提价钱就分毫不让了,真晦气!”赵宣迎窗眯了眯眼,哼了一声还是没忍住骂道,“贱东西!”
赵吉檀也闭上眼睛,很想忍过这一段,可赵宣骂人不骂过瘾绝对不会停下来,越来越离谱的东西出现在他嘴里,赵宣战意昂扬,刹那间真觉得自己成了全天下最委屈的受害者。
“你对人家稍微客气点,也许他就不会这样……”赵吉檀也没忍住,听了十几分钟睁开眼睛,道。但他还没说完,赵宣已经一脚踹了上来,赵吉檀小腿即刻吃痛,车后和前座已经杯一扇挡板堵死,赵吉檀弯身的瞬间,赵宣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低头望着他。
“你这是又在和我拿什么乔?”赵宣兴致勃勃地打量他,看赵吉檀想反抗,立刻又补了好几脚。他结婚之前还在队里操练过几年,打人扇脸都是实打实的,赵吉檀再能蹦跶也顶多算是刚刚成年的半大后生,和赵宣较近没一次能赢。
“放开我!”赵宣一来劲,赵吉檀就放弃了不作为,立刻也抓上去,就算打不着几下赵宣也不肯什么都不做,挣扎着也要给赵宣一脚。
“不识趣的东西!”赵宣看他越挣扎越是哈哈大笑,上半身往后一靠就把赵吉檀整个人拽了个踉跄,等赵吉檀来不及挡脸的瞬间,‘啪’地一声扇了上去。赵吉檀被打的半张脸瞬间肿起来,又晕又麻地撞在车内挡板上,又是‘咣当’一下!
这下撞醒了车前司机,赵宣才刚来香洲岛,新司机还不了解他的秉性,吓得立马过来问:“呢系点呀?赵先生,你冇事啦?”
“不关你的事!少来多嘴!”赵宣不耐烦地道。把司机吓退以后,从头望着已经完全陷在座位和挡板之后的赵吉檀,二话没说朝着他的肚子又蹬了一脚过去。
“你说说你这是算什么东西?”赵吉檀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平时赵宣心情好还能假装这个错误不存在,这会火气上来了,就干脆把心里不忿填一起撒,“学也不行,脑子也不行,人也不行!丢人现眼的……还他妈次次都喜欢顶嘴?你觉得你能耐吗?”
“赵吉檀——”他一边说一边还把赵吉檀的头发又扯起来,上手一摸赵吉檀脸上湿漉漉的,像泛着泪光,就更觉得滑稽,好笑地拍拍他的脸,道,“你这是哭什么?老子管你吃管你喝,你什么玩意都不是——你老子我都没把你赶出家门,你这是在哭什么?”
赵吉檀的脸和肚子都剧痛无比,赵宣一脚踹下去,他瞬间就想呕出来,但在车上也只敢拼命捂嘴,害怕真吐出来,赵宣会打他打得更厉害。
在赵吉檀二十岁彻底搬出家门之前,每次想到赵宣都止不住身体狂抖,想这个世界真的对他太坏了。
他也不能卖惨,别人会说不论怎么说,你起码都还有大别墅住,人家没家可回的才惨呢,只能沿街乞讨。其实他真的感觉自己就快要疯掉了,柏丽椿入殡的那天,赵吉檀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感觉自己极端愤怒。
他想柏丽椿真的该死,怎么就背叛了自己!以往赵宣打他的时候,柏丽椿都当看不见,但起码还会等赵宣打完后过来给他抹药,现在她死了,赵宣就会只打他一个了。
但不久连赵吉檀自己都会扇自己的耳光,柏丽椿死当然是解脱了,他自己没本事打不过赵宣,竟然也只敢在背后偷偷地恨柏丽椿,这多窝囊啊!
赵吉檀每次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每次真的想从楼上也一头栽下去的瞬间,又总想着好死不如赖活,再说赵宣还没死呢,他要是真死了,不就没法亲眼看见赵宣死了吗。
有时候,赵吉檀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形态活着的,是一滩烂泥,还是其实他已经死了。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任人摆布,偶尔他也会在挨打的间隙,质问赵宣两句为什么,但接着就是几声嗤笑,赵宣打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心情不好了就打,好了也可以踹两脚。因为赵吉檀是一个错误,一个污点。
赵宣虽然境内欠债累累,但本身仍富得流油,他是注定能赚大钱的人,没什么良心,但那些因为赵宣死了的枉死鬼们,真的一个也没放过赵吉檀。
赵吉檀浑浑噩噩地活着,来香洲岛前有人催债堵上了他,好多人的血汗钱都在那里,一群人对着赵吉檀就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欠债人的儿子当然也用了大家的钱呀!赵吉檀无地自容,他把自己之前攒得压岁钱都取出来了,想给一部分人救急用。
结果那天柏丽椿病重,钱也被赵宣发现了,赵吉檀在柏丽椿的病房前哭天喊地,柏丽椿是听不见了,只有满房间的医护人员能听见,只能一边抢救一边嘶声叫保安,说:“赵先生!赵先生!冷静啊——别在这打!别在这打!”
那天,拿不到救急钱的债主也不想苟活,索性开直播叫着赵吉檀的名字,从楼上一头仰了过去。手机和他一起下去,临死拍下主人死不瞑目的惨状,两眼大瞪着遥望苍天,无声责怪说话不讲信用的赵吉檀。
赵宣前脚修理完赵吉檀,赵吉檀后脚被警察领去调查。至此,赵吉檀的身上再无半点尊严可言,最后是赵宣来探视他,问他是想蹲大牢还是跪下叫爹,才彻底摆平了这件事。
赵吉檀在看守所颤抖着跪下叫“爸爸……求求你了。救救我吧……”后来无论过去多久,他都再也没法忘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