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檀回去心事重重地上了一天班,夜里再次在隔壁夫妻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出门,自己蹲在路边一个鲜少有人车经过的马路台阶上沉默地待了好一会。细想人生还真是有股奇妙的好笑啊!任由赵吉檀闷头向前走了多久,等再一转身,迎接的还是那个人,他和赵宣简直已经是死敌,赵吉檀本来以为只要自己逃跑,赵宣就再也不会追上来,日子过着过着就会改变的。
可今天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原来他已经到了一见赵宣就情不自禁地哆嗦,他俩已经不像父子,当赵吉檀听见赵宣的声音时,他就和无数赵宣曾经的合作伙伴又或是对手那样恐惧,压根不知道赵宣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作出什么来。
那两千万在某一瞬间就会变成一种巨大负担,好像就意味着在只有赵吉檀和赵宣两个人的原野上,原本小心潜行的赵吉檀身上忽然冒出一个巨大的感叹号靶子,每一秒都在朝赵宣呐喊着:“我在这——我在这——”
柏丽椿难不成要让赵吉檀去和赵宣抗争吗?赵吉檀痛苦又举步维艰,他不明白柏丽椿的意图,自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根本就留不下这套房子,就连信托也一定会被赵宣想到办法抢走……
柏丽椿在的时候其实也没和赵宣有多么的契合,他俩一样有争执,但在某个问题上,这对时常会争执的夫妻却又表现出惊人相似的见第——
那就是赵吉檀这个孩子不行,聪明才智且不说,就是没有血性,永远都畏畏缩缩,瞧着就是拿不出那一股的劲来!赵氏虽然现在破败了,但当初也曾辉煌,靠得就是他俩夫妻咬紧牙关,白手起家——柏丽椿从小就狼性教育赵吉檀,每晚都指着他的脑袋骂:“懂不懂什么是要争就争第一?要做就做最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十足的蠢货一个啊!”
赵吉檀小时候学游泳就慢吞吞,一个动作不管教练说了多少次,赵吉檀只要一触水立刻统统完蛋,死活不敢跳下去如鱼得水——大展拳脚。柏丽椿忍了他三四天,后来就不忍了,在某次上课时突然就穿门而入,直接把赵吉檀从岸边一脚跺了下去。教练本来还在好言相劝,一眼两眼都瞪大了,就看见赵吉檀在水里扑腾,但就算他喊“救命——救命”,柏丽椿也冷眼看着他不许教练去救,就那么一边盯着赵吉檀,一边顿声道:“不到一米三的池子难不成还能溺死?不用管他!”
赵吉檀在水里泡了好一会,等胸腔里的空气都快排干了,才终于倒腾着腿从池子中勉强探出了一个头来。他像水鬼一样**地探出水边,周围一片寂静又一片朦胧,那一瞬赵吉檀感觉自己的头疼得就要裂开,但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水——无穷无尽的水。
“这不是会游了吗?”柏丽椿站在岸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很长一段时间柏丽椿这句略带着些许嘲讽的评价——几乎日夜都在赵吉檀的梦里出现。每出现一次,赵吉檀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利刃刺穿,当着柏丽椿的面他连偷偷抹眼泪都不敢,就只能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再听身边的人评价他为:“资质愚钝!怎么都没有那股劲啊!”
请问那股劲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赵吉檀至今未能搞个全懂。好在现在,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也不是没有半点触动了。别人见到一千万恐怕会立刻欣喜若狂,谁来都战意昂扬,而他赵吉檀不稀罕,说是不想要,其实是因为心知肚明自己压根就守不住。
“……”多麻木滑稽的人生,连深夜跑出来买醉都学不会。
赵吉檀坐在路边,香洲岛四月的春风越缠绵,他坐在那里就越显得凄凉。坐在这也不过是赌气罢了,赵吉檀连睡大街的勇气都没有。
“赵吉檀?”陈露淇忽然在他身后喊他。
起初赵吉檀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回头却傻了,在他无数个要独自‘舔舐’伤口的深夜从来没有谁会这么突然地跳出来打断他,陈露淇手里捧着一杯柠檬茶,身上就一件洗得快要发黄的白色涂鸦t恤和一条灰裤子,看起来也只像是某天晚上饿了但又舍不得外卖费遂决定自己出来的——基础出装罢了。
“你在半夜……出来闲逛什么?”赵吉檀恍神了一瞬,接着镇定精神,一边庆幸今晚想得还是家事——他根本哭不出来一点,一边率先朝陈露淇发难道,“你不是刚才给我说了晚安吗?”
他俩的手机聊天页面全是‘晚安’,一看都像是要睡了,结果竟然在此相逢,又何尝不是一种幽默。
“(我睡不着,白天睡得太多了)”陈露淇插着兜过来,一手捏茶杯,一边弯身坐在赵吉檀旁边的马路牙子上。“(你为什么不睡?)”陈露淇问他,接着自问自答,又‘哦’了一声,说,“(明天是周六啊)”
“我也睡不着……”赵吉檀在风中瑟缩了一下,虽然是被热的。
“(我知道!)”陈露淇笑着说。赵吉檀真不懂他怎么能如此快乐,一时也呆呆的,就看着陈露淇幸福,除了出来买柠檬茶,陈露淇还买了橡皮糖,当即就抖抖手中糖袋,一并都无私地给赵吉檀分享。
“……好哦。”赵吉檀无精打采地感谢着,把可乐味的软糖一口闷进嘴里,含药一样化在口中。“好好吃。”赵吉檀说。
“(不要难过……)”陈露淇望着他忽然说,一边说一边耸着肩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好像充满忧伤?这是我的错觉吗?)”
“我都快笑不出来了。”赵吉檀小声冲他道,“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陈露淇听完就顺着他一起叹了口气,接着就把手放在赵吉檀背后轻轻拍了几下,这招简直出奇得管用。赵吉檀顷刻间沉浸在他身上的香气中,心也不自觉地平缓了几下。之前他像孤身一个人在走钢丝,现在虽然还是一个人,但台下却有陈露淇观赏,这回即使摔死也没什么好恐惧的了……赵吉檀满脑子冒出恐惧的想法。这回即使他死了,起码也能被人看见死状。而不是孤身一人,可怜极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开口的原因,赵吉檀一定会主动要求陈露淇能不能抱抱他。以前他竟然在约会中拒绝陈露淇的拥抱,现在他错了。赵吉檀知道一个拥抱能抵千金了。这是真正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会过去的)”陈露淇用陈词滥调来安慰他,“(日子都是这样,只有上升时才会辛苦,熬过去才会大变样,那样以前的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感觉过去一年我们都在这么安慰彼此。”赵吉檀喃喃道。
陈露淇笑着道:“(……你干嘛非在不该清醒的时候清醒?这样多惨!戏都演不下去了!)”
“难道清醒就演得下去吗?”赵吉檀忍不住冲陈露淇说,恨屋及乌,他今天对陈露淇说出了有史以来最刻薄地一句话,“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好,做梦还是清醒都是在找借口罢了!”
赵吉檀说完了一通才忽然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好,不过木已成舟,他就抬头又看了陈露淇一眼,接着更加烦躁地捂住脸,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心情好差。”
“(没关系)”陈露淇沉默了一会,原本放在他肩上的手抚上来揉了揉赵吉檀的脑袋,说,“(你可以做不好,但是现在,你就是运气太差了)”
“(我觉得反而是我太虚伪)”陈露淇随口道,“(说什么不清醒啊梦啊,人总不能一直做梦,就算做完梦,回来还是现实啊)”
“不……如果你是我的话,”赵吉檀望着他的眼神甚至有点惘然,而后才道,“肯定会比我强的。如果是我,我恐怕根本养活不了吕姨。”
“(唔)”陈露淇听完一愣,但也觉得这个辩题格外有意思,不过他想了想,就又好笑道,“(拜托,bb猪,别再给我的脸上贴金啦,就现在这样能算什么养啊!)”
“你迟早会改变现在的这一切。”赵吉檀却说,“因为你还在抗争,你从来没逃过,但我不一样。我每次都在逃避……”
“(如果你觉得这样很好的话——那下次不要逃避就好了)”陈露淇哈哈大笑,“(bb猪,其实你没必要如此烦恼,我就觉得你现在就很好呀,如果连你每天都这么努力地工作——即使这么做了都不能算作‘直面困难’的话,那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好了。我才是真正的每天都在睡大觉——)”
“不……”赵吉檀条件反射地不想让他这么说自己,“你别这么说,我就很喜欢你这样。”
“(安心啦,难道你觉得我会自我贬低我自己吗?)”陈露淇朝他摆摆手,道,“(不是的。只是这么说而已,我只是说如果以你的方法来检验身边的人到底有没有那么的‘勇敢’——每次看见困难就要迎难而上什么的——那就全军覆没啦!大家都没活路的)”
“……”
“(就像我现在)”陈露淇无奈地笑着道,“(我难道真的能让吕姨天天过上富贵的日子吗?当然没有,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安慰自己没事啊,你看人生都是这样的啦,你可得习惯才行啊——就只能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