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因为这通毫不留情的电话。
邬馥吟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但她没有立刻挂断电话,反而对着话筒,“所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不要再打来自取其辱了。”
说完,她根本不给沈驰任何再咆哮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动作利落地将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瞬间清静了,只剩下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本来还靠着车窗的人,在越斯憬恍神间就离他越来越近,他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提着塑料袋的手握得更紧了。
仿佛一刹那,就站定在他面前。
邬馥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少年现在已经比她高出不少,几根碎发遮挡双眼,右眼饱满的卧蚕正中间有一颗小黑痣,跟着瞳孔慌乱地颤动。
脸色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怎么,吓到我们小少爷了?”
邬馥吟微微仰头凑近一些,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股黏稠的仿佛毒蜜般的恶意。
越斯憬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得死死的,像一条紧绷的直线,没有说话。
邬馥吟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他紧握的袋子上。她伸出手,用涂着裸色指甲油的纤细指尖,极轻地勾碰了一下塑料袋,里面几瓶饮料晃动了一下。
“这么不想看见我?”
她收回手指时,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擦过了他紧握塑料袋的指节。
那触感微凉,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让越斯憬猛地一颤,塑料袋发出哗啦一阵窸窣的响声。
他耳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邬馥吟满意地看着他这过激的反应,逼近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
“撒谎是不对的哦,小憬。”
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
说完,她利落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整个过程流畅无比,车子平稳地驶离别墅区,汇入车流。
越斯憬依旧站在原地,空气中残留着烟草和汽车尾气的味道,侵蚀着他的感官。
他缓缓抬起刚才一直紧握的手,摊开掌心,那里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红的月牙形印记,隐隐作痛。
邬馥吟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她不是第一次被越斯憬撞破她撕下伪装的情景。
突然想起来她高中似乎总是被他撞见。
记得他当时那双没有惊讶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大人面前永远优秀懂事的“姐姐”。
不知为何,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她非但没有感到被威胁,反而生出一种肆无忌惮的感觉。
甚至故意朝他吐了一口烟圈,“要去告状吗?”
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安静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似乎就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她心情极坏的时候,会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暴露本性。
自私的、恶劣的、功利的、缺乏耐心的,每一个真实的她。
她发现他不会说出去,不会像他哥哥那样试图用“爱”来纠正她。
他只是沉默地接受,偶尔那双过于湿漉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让她觉得很有趣。
就像找到了一个不会泄密也不会反抗的专属树洞。
五年过去,她几乎忘了这个小小的“癖好”。
直到今晚。
所以,刚才在车外,她几乎是本能的暴露本性,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看到他僵住的身体,心里那点恶劣的趣味得到了满足。
..............
两周时间就在写稿、镜头前无声划过,要不是纪茹茹抱着行程表提醒今天的校友座谈会,邬馥吟播完新闻肯定卸了妆直接回家补觉了。
座谈会下午三点开始,邬馥吟先回了趟家。她换下那身沉稳的主播套装,挑了一套白色法式棉麻马夹,下摆鱼尾贴合腰身,同色同材质到小腿肚的伞裙,外搭一件风衣。这身打扮既不失精致,又多了几分随性。
邬馥吟驱车赶往学校,到了学校,在熙熙攘攘的学生中停下脚步,她站在林荫道上,倒真像个还没毕业的学姐。
看来她毕业的五年间,这所本就奢侈的学府精装了不少地方。
随手拦了个同学问路,一群学生看清邬馥吟的长相后双眼瞬间精神起来,被问路的女生正要开口,就被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抢先答道:“就在艺术楼那边!我正好要过去,带你去吧?”硬要亲自带路,邬馥吟不想过多拉扯,就随着他去了。
周围的学生都好奇地打量着邬馥吟——她站在人群中实在太显眼了。
去礼堂的路上,男生时不时偷瞄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快到礼堂大门,才鼓起勇气问:“姐姐,你是专门回校参加座谈会的学姐吗?感觉在哪见过你。”
死嘴,这么老土的话也说得出口,他耳根微微发烫。
邬馥吟抬眼看向礼堂门口悬挂的巨幅海报,上面印着三位受邀嘉宾的照片。她轻轻指向其中一张,点头道谢,便朝签到处走去。
.....这张海报在学校挂了快一个星期,怪不得总觉得眼熟呢。
签完到被引到后台,邬馥吟一眼就看见了高中的班主任康文佩,正和一位身着黑色正装的男人交谈。
待看清那人侧脸,她的高中同班同学,如今是海市知名的青年才俊,本地医疗行业龙头——领仕集团副总,也是这次座谈会的嘉宾之一,施柏淮。
“馥吟。”康文佩热情地招手,又对着身旁的人道:“快来,你看谁回来了?”
施柏淮转过身礼貌点头致意,伸出手:“好久不见,邬同学。”随着动作,腕间一枚低调但价格不菲的腕表从袖口滑出,那暗哑的铂金光泽,与他本人一样,不张扬,却分量十足。
“好久不见,施总。”邬馥吟轻轻一握便松开。
康文佩笑着说:“你们这是毕业后第一次见吧?之前同学聚会,馥吟也没参加过呢。”
邬馥吟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在北市的时候事情太杂,实在抽不开身。”
“现在回来了就好,下次聚会可一定要来啊。”
“咱班的第一、第二聚首可不容易!”
“一定,康老师。”邬馥吟微笑着应下。
“好的好的,你们两个在这里先休息一下,马上就开始了。”
邬馥吟和施柏淮同时开口道:“您先忙。”
话音落下,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高中时,彼此不熟,总共没说过几句话,现下确实也没什么旧可叙的。
邬馥吟便在自己名牌对应的座位坐下,目光随意扫过忙碌的舞台前方。
忽然,她的视线在某处定格。
似乎看到了一道不久前见过的身影。
越斯憬正拿着相机站在舞台侧方,一个男生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被他笑着推开。
他低头调试相机时,几个女生假装打闹着从他身边经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往他身上飘。
不得不承认,越斯憬确实有让人移不开眼的资本。
同样是校服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就格外合身,黑色西裤衬得双腿修长。舞台的灯光落在他蓬松的发梢,像是渡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漂亮的脸蛋在此刻的氛围下显得格外岁月静好。
旁边的男生凑近说了句什么,越斯憬侧耳倾听,随即笑了起来,左颊酒涡若隐若现,虎牙轻轻抵着下唇,整个人纯净又生动,像漫画里被偏爱的主人公,唯独他身后闪耀着星芒。
他不同于那种冰山系的高岭之花,越斯憬脾气不错,连不熟的同学找他搭话他也是耐心倾听,声音爽朗地笑着给出回应。
隐约能听到:“斯憬,能帮我们拍几张吗?你拍的太好看啦。”女生甜甜的嗓音,一听就让人不忍拒绝。
座谈会即将开始的提示音响起,学生们涌进礼堂,人声瞬间淹没对话,邬馥吟收回了视线。
座谈会开始,校长致辞后,邬馥吟是第一个上台讲话的。
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下面,有请海市电视台《新势早财讯》的新闻主播,蕊德明升国际高中的优秀校友——邬馥吟女士!”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邬馥吟撩开幕布,迈步时裙摆轻晃,握着话筒走到台中央。
“大家好,我是邬馥吟。”
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比电视里更为清冷,没有任何冗余的开场白。
她开始分享自己从财经编辑到记者再到主持人的经历,期间有学生提问,又从备考经验谈到行业趋势。
台下偶尔有手机亮起或轻微的骚动,她的语速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连眼睫都未曾多颤动一下,目光在观众席掠过,偶尔会与台下第一排的越斯憬视线相遇。
他正举着相机,镜头直直地对准她。
越斯憬被强行安排负责这次活动的摄影工作,老班拍着他的肩,语气不容拒绝,“这活儿非你莫属啊,上次摄影比赛拿了一等奖,全校都知道咱们斯憬同学技术了得。”
见他还想推脱,老陈又补了一句:“这种重要场合,你不顶上更待何时,不得给母校发挥点余热啊?”
他当然知道这次活动都有谁,硕大的海报在学校挂了一个星期,想不看到都难。
越斯憬张了张嘴,那句“我不想干”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自从上次见得那一面,他连着好几晚都没睡好,一闭眼就是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搅得他心神不宁。
甚至做梦梦到她人身蛇尾,扭动着诡谲的S形曲线,吐着鲜红的信子向他靠近,蛇尾缠上他脚踝,冰冷,窒息,他瞬间惊醒。
他看着镜头里一身白裙的邬馥吟,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畔,颈间细巧的珍珠项链随着她动作呼吸微微晃动。
这模样,让他恍惚间想起了七年前。
那时他还才上小学,爸妈工作忙得整天不见人影,哥哥去参加暑期夏令营,偌大的家里常常只有他一个人。
直到某个傍晚,爸妈突然一起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姐姐。
她扎着清爽的丸子头,简单的白T恤配牛仔裤,脚上一双洗得泛白的帆布鞋。她弯下腰,平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清亮亮的:
“你好,我叫邬馥吟。”
小小的越斯憬仰头看着她唇边扬起的弧度,是他见过这世上最美丽的笑容。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是天使降临到他身边了。
“我的天,她真的好漂亮……”
“长成这样是啥意思?”
“本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
“她刚才是不是笑了?救命,她一笑路过的蚂蚁都要停下来惊叹的程度!”
周围的人时不时发出惊呼,他默默调整着焦距,镜头牢牢锁住那道白色的身影。
只有越斯憬知道这具有欺骗性的笑容背后是多么的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