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驶入翠湖云际,海市闻名遐迩的富人区。
道路两旁栽种的小叶榄仁枝叶伸展开来,投下大片大片流动的阴影。
邬馥吟循着有些模糊的记忆,将车停在了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前。
从副驾上拎起那套精心挑选的茶具,造型古朴,釉色温润,是苏青会喜欢的那种调调。
深吸一口气,邬馥吟按响了门铃,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了,“小吟!快进来,这都多久没见了!”
一张慈祥带笑的脸探了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上还带着点水汽。
是常丽,在这里做了很多年的住家阿姨,邬馥吟当初寄住在这里时,饮食起居多半是她照顾的。
“哎呀,先生夫人念叨你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生却临时出差去了,可真是不凑巧。”
“常姨,好久不见”邬馥吟立刻弯起嘴角,“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常丽侧身让她进来,熟练地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客用拖鞋。
邬馥吟换好鞋走进里屋,不动声色打量屋内的陈设,几乎没变,连那股淡淡的木质檀香香氛味道都一如往昔。
她的视线定格在靠窗的沙发扶手上。
苏青正斜倚在那里讲电话,穿着一身质感上乘的米色羊绒衫。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对邬馥吟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用空着的那只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过去坐。
“苏阿姨。”邬馥吟放轻声音,笑着打了招呼。
走到沙发边,在苏青对面的位置落座,将带过来的礼物放置在茶几上。
常丽手脚麻利地端来一杯刚沏好的茶和一碟精致的小点心,摆在她面前,“小吟,快尝尝,这是大少爷托人带回来的红茶,配这点心正好。”
邬馥吟点点头端起杯子,“好的,谢谢常姨。”
苏青对着话筒叮嘱道:“……嗯,知道了,注意安全。”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干净而清亮的少年嗓音,透过听筒,带着点低哑。
苏青挂了电话,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邬馥吟带来的礼物上,“馥吟有心了,还记得我喜欢这些。”
“下次人来就好,别再破费了。”
“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邬馥吟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苏阿姨您喜欢就好。”
苏青像是想起什么,随口一提,“是小憬,学校有点活动,说不回来吃晚饭了。”
她转头又对常丽吩咐道,“不用等他了,我们先吃吧,别饿着馥吟。”
“好的,夫人。”常丽在一旁笑着接话,眼神在邬馥吟脸上转了转,带着点忆往事的感叹,“小憬要是知道馥吟来了,肯定高兴。”
“他小时候啊,还挺粘你的呢,记得吗?你写作业,他就在旁边晃悠,像个小尾巴。”
邬馥吟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个男孩的记忆,画面却有些模糊褪色。
只记得她离开时,他还是个上小学五六年级的孩子。
对于常丽的话,邬馥吟只是淡淡一笑没接话,端起茶杯,小口啜饮。
晚餐很快准备好了。
常丽端上最后一道香煎海鲈鱼,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苏青招呼常丽一起坐下吃,餐桌上因为常丽不时说些家长里短的趣事,气氛显得热络了不少。
“小吟,这个鱼,你以前就挺爱吃的,夫人一大早特意交代我买的,快尝尝。”
苏青也亲自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放到邬馥吟碗里,“多吃点,看你比电视上瘦多了。早间新闻要起得很早吧?平时几点起床?”
“四点左右就要起了。”
“在北市那几年练出来了,也习惯了。”
邬馥吟道了谢,努力维持着这和谐温馨的氛围。
“我每天做早餐都开着电视看呢。”常丽笑道,“小吟这气质跟那些明星比都不差!”
“常姨,您过奖了。”邬馥吟嘴角反射般地向上弯起。
这种赞美她听得太多,早已激不起心底半点涟漪。
约莫半小时后,用餐快接近尾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关车门声。
“砰”的一声,大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
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动作有点急,差点被自己随手扔在玄关的书包绊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常丽一见,连忙起身,“小憬回来啦?活动这么早就结束了?吃饭了没?”说着就往厨房走去准备餐具。
他快速步入客厅,含糊应了声,就直奔厨房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冒着冷气的气泡水。
“小憬,”苏青的声音带着笑意,“几年不见,不记得馥吟姐姐了?”
越斯憬不着痕迹地愣了一瞬,他的目光飞快掠过她的脸,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好久不见。”他干巴巴地说,手里握着的那瓶气泡水,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蜿蜒而下。
邬馥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眼前这个挺拔的少年,校服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眉眼间带着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青涩,与记忆中那个还不及她肩膀高的小男孩几乎重叠不上。
“是啊,好久不见。”
“小憬都长这么高了,差点没认出来。”
她微笑着回应,语气温和而客套。
他没再开口,似乎有些无措地站在冰箱前,进退两难。
“快去洗手了坐下吃饭,早就饿了吧?”苏青替他解了围。
越斯憬像是得了特赦令,轻轻嘟囔了一句,声音太小,只隐约听到“饿死鬼……”几个字。
他拉开椅子,在邬馥吟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睫立刻低垂下去,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碗白米饭,仿佛那碗里藏着什么绝世奥秘。
邬馥吟看着他这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餐桌上安静下来,苏青自然地提起,“阿苁前几天打电话说下个月要回来一趟,这孩子,一听说你回海市了就立马说要回来。”
邬馥吟随即接话,“嗯,他跟我说了。好像是他刚好有个项目要谈。”
“他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拼了。”苏青摇摇头,不禁感慨道,“你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分手了也能像朋友一样相处,很难得。说明你们都是成熟懂事的孩子。”
邬馥吟轻轻点头。
是的,她自认一直都是很懂事的。
在福利院,她是一个懂事的孤儿。
在学校,她是一个懂事的学生。
在这个“家”里,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懂事的接受了越苁的追求,毕竟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女孩,抓住了富贵人家中长子递来的橄榄枝,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的那份喜欢,在她看来,不过是通往更高层的阶梯。
恋爱两年,她认真扮演一名完美女友。
直到越苁出国,距离让感情自然淡去,她也懂事的提出和平分手。
苏青一家对此并无芥蒂,反而因为她懂事的“识大体”而更加高看她一眼。
看,投资回报率多高。
“大少爷从小就稳重,跟小吟站在一起,那真是郎才女貌。可惜啊……”常丽在一旁忍不住唏嘘。
越斯憬一直埋头吃饭,听到这里,筷子不自觉地顿了顿。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情绪。
“缘分这种事,顺其自然。”苏青适度打断,“小憬,”苏青转向小儿子,“哥哥回来的时候,你可要好好在家待着,又别到处乱跑了。”
越斯憬闷闷地“嗯”了一声。
见越斯憬吃得差不多了,苏青和邬馥吟便先下了饭桌,回到客厅沙发上继续闲聊。
越斯憬不多时也起身回了二楼卧室。
期间,苏青自然而然地询问起邬馥吟在北市那几年的学习和工作。她问得很有分寸,不会让人产生过度打探的想法,倾听时会微微颔首,眼神专注,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边界感。
几分钟后,二楼传来开门声。
越斯憬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舒适的卫衣卫裤,头发似乎随手抓过,带着点随性的凌乱,有几根不听话的发丝翘着,给他平添了几分慵懒。
他踱步下来,视线依旧巧妙地避开了邬馥吟,径直走向玄关,一边换鞋一边说:“妈,卓皓找我,出去一下。”
苏青抬眼看了看他,也没多问,只叮嘱道:“嗯,早点回来。”
“知道了。”他应着,拉开门就闪身出去了。
邬馥吟又陪着苏青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苏青送她到门口,温言让她有空常来坐坐。
邬馥吟走到自己的车边,并没有立刻上车,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烟盒,抬起手拢住打火机飘动的火苗,点燃了一根。
她靠在冰凉的车门上,微微仰起头,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
晚风掀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显得尤其冷的眼睛。
那里没有了在屋内时的完美笑意,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疲惫,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包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北市的号码。
这段时间,一直有不同的北市号码打来,她已经拉黑了一个又一个。
她皱了皱眉,不耐地滑动了接听键,却没有说话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料到这次竟然接通了,停顿了一秒,随即传来一个男声,带着惊喜,和一丝因酒精而导致的口齿不清,“馥吟....是、是你吗!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是沈驰,在北市交往过的一任。
“小吟?你在听吗?我们....我们见一面好吗?我.....我来海市找你,好不好?我想...”他的声音带着醉后的颠三倒四和纠缠不休。
邬馥吟夹着烟,冷漠地开口:“没必要。”
“小吟,我想你...我好想你..我..”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倾诉。
邬馥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喝多了,沈驰。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很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炸药,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被羞辱后的愤怒和失控,“邬馥吟!你把我当什么了?用完就扔的垃圾?!啊?!”
“各取所需的事,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委屈。”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裸的残忍。
“邬馥吟,我他妈还没同意分手!我他妈这么爱你,你不能说分手就分手!”沈驰在电话那头咆哮,声音激动地颤抖。
“爱?”她轻轻吐出这个字,像是轻柔的羽毛透过听筒挠在了沈池心上,沈驰忍不住放低声音:“馥吟,我爱你啊,你说过你也爱我的,我们在北市是那么的开心,你难道都忘了吗?”
“忘了。”
“沈驰,都多大的人了,我说爱你当然是假的啊。”
“我能答应你,是因为你家能给我拉来赞助,让我在电视台站稳脚步,而不是你这个人。现在,明白了吗?”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慢慢地,用最锋利的刀子凌迟对方的心。
话音刚落,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个清瘦的身影骤然停住了脚步。
邬馥吟眯了眯双眼,看清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