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驿馆门前已备好二十匹驮着箱笼的牦牛。巴勒奔正指挥侍从将最后几坛御赐的桂花酿系上鞍鞯,转头对永琪笑道:「贤婿不必再送,明年格桑花开时,你们定要来拉萨省亲。」
赛娅闻言从门内奔出,珊瑚银镯在腕间叮当作响:「阿爸说话算话!」她昨夜哭红的眼眶还泛着微肿,此刻却已换上明媚笑容,将一包油纸裹着的蜜饯赛进巴勒奔的褡裢:「这是额娘给的杏脯,路上吃。」
驿馆西侧的胡杨树下,赛穆的乌孙马正不安地踏着蹄子。他今日特意换了汉家公子装扮,月白长衫外罩藏青比甲,唯有腰间那柄错银藏刀泄露了身份。柳红抱臂倚在树干上,红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当真不再考虑?」赛穆用刀鞘轻划着地上的砂土,「西藏有座佛寺,院墙外开着全吐蕃最美的格桑花。」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你看,就在雅鲁藏布江转弯处……」柳红伸手按住地图,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虎口的茧:「赛穆,你明知答案。」
两人同时沉默。远处传来法号声,是喇嘛们在做启程前的祈福仪式。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柳红肩头,赛穆下意识要拂,却在触及前收回了手。
「会宾楼新聘的厨子连醒酒汤都熬不好。」柳红突然说起不相干的事,「上个月醉倒的客人,还是我哥用土方子灌醒的。」赛穆怔了怔,忽然大笑出声。他想起那夜教她熬酥油茶,这姑娘执拗地非要滤掉所有渣滓,结果熬出清汤寡水的一锅。笑着笑着,喉头却哽住了。
巴勒奔的吆喝声从驿馆门口传来。赛穆深吸一口气,突然解下腰间藏刀赛进柳红手中:「留着防身。」见她要推拒,又急急补充:「不是定情信物!就当,就当谢你教我做奶茶。」
柳红摩挲着刀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赛穆接过时,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是把黄铜钥匙。 「这是?」「会宾楼顶阁的钥匙。」柳红踢着脚边的碎石,「那间屋子朝南,能看到整条街的灯火。」她顿了顿,「你下回来,不必另寻住处。」
赛穆呆立原地,直到侍从来催第三次才翻身上马。行至官道转角处,他最后回望城门,隐约见一抹红衣立在雉堞之上,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隆禧馆
小燕子盘腿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文章是《礼运·大同篇》。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毛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都什么字啊......」她嘀嘀咕咕,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鳏」、「寡」、「孤」、「独」——这些字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她抓了抓头发,正想把笔丢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奴婢参见还珠郡主,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小燕子一抬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满!小小!」她丢下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拉住她们的手,「怎么是你们?」小满抿嘴一笑,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两个酒窝:「回郡主的话,是皇上特意调奴婢们过来伺候您的。」「真的?」小燕子惊喜地瞪大眼睛,「可我还不是妃子呢!」小小俏皮地眨眨眼:「皇上说了,郡主身边缺贴心的人,先让奴婢们过来熟悉着。」
小燕子心里一暖,拉着她们坐下:「快别站着了!对了,你们在绣坊还好吗?还有没有人欺负你们?」小满摇摇头:「自从跟着郡主玩过出气球大赛,现在绣坊里谁不知道奴婢们是您的人?连管事嬷嬷都客气三分呢!」「那就好!」小燕子拍拍胸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别自称『奴婢』了,听着怪别扭的。跟漱芳斋的宫女一样,自称『美女』就好!」
「这......」小满和小小面面相觑。小小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郡主,其实......奴婢……啊不,美女一直觉得『小小』这个名字太孩子气了。美女生在谷雨时节,能不能......改名叫『谷雨』?」「谷雨?」小燕子眼睛一亮,「好听!比『小小』有气势多了!」她转头看向小满,「你要不要也改个名?」小满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美女的娘说『满』是福气,美女就叫小满挺好的。」「行!那以后你就是小满,你是谷雨!」小燕子一手拉一个,兴致勃勃地说,「走,我带你们去熟悉熟悉养心殿!」
三人正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小燕子吐了吐舌头:「完了,书还没读完呢!」谷雨机灵地塞了本书到她手里,小满迅速整理好案几。
当乾隆迈进门时,小满和谷雨赶紧行礼,小燕子则正襟危坐,摇头晃脑地念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乾隆挑眉看着这明显刚布置好的场面,又看了看两个憋笑的新宫女,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别装了。你们叙完旧了吗?朕找你去漱芳斋,朕想给紫薇和尔康赐婚了。」乾隆来到小燕子面前,取下她手中的书,顺手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尔康一早就候在门外了。」
小燕子顿了顿,接着兴奋地拽住乾隆的袖子:「您真要给他们赐婚?」乾隆笑而不答,只道:「还不去换衣裳?」
漱芳斋
紫薇正坐在案前抚琴,琴音清泠如流水。金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小姐,皇上往这边来了,还带着小燕子格格和福大爷。」紫薇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起身道:「金锁,备茶。」
不一会儿,小燕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乾隆和尔康。 「紫薇!我们来看你啦!」小燕子笑嘻嘻地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紫薇见乾隆迈步而入,福身行礼:「皇阿玛吉祥。」乾隆伸手虚扶,眼中带笑:「不必多礼。」紫薇起身,对小燕子和尔康笑笑,这才引着众人入内。
金锁早已备好茶点,紫薇亲自执壶,为乾隆斟了一杯碧螺春:「皇阿玛尝尝,这是我前日新得的茶叶,说是苏州今年的春茶。」乾隆接过,啜饮一口,赞道:「清香回甘,不错。」他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地看向紫薇,「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小燕子在一旁挤眉弄眼,尔康则端正坐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膝头。紫薇微微一笑:「皇阿玛请说。」
「朕想为你和尔康赐婚。」乾隆开门见山,「你意下如何?」尔康闻言,立刻跪下,声音微颤:「臣谢皇上恩典!」紫薇却怔住了。她望着乾隆,又看向尔康,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她缓缓跪下,轻声道:「皇阿玛,紫薇……恐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乾隆眉头微皱:「怎么?尔康待你不好?」「他待我很好!」紫薇深吸一口气,声音轻柔却坚定:「只是紫薇想为我娘守孝三年。」
室内一时安静。乾隆沉吟片刻:「雨荷……是前年六月过世的?」「是。」紫薇轻声道,「到明年六月才满三年,紫薇想守满三年孝期,再谈婚嫁。」尔康跪在一旁,虽未出声,眼中却满是心疼和理解。
乾隆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一声:「孝心可嘉,朕不勉强你。」他看向尔康,「尔康,你可愿意等?」尔康毫不犹豫地叩首:「臣愿意!紫薇的孝心,臣只会更加敬重。」紫薇眼眶微红,低声道:「谢皇阿玛,谢谢……尔康。」
乾隆点点头,目光温和:「好,那朕就将赐婚之事暂缓,待你孝期满了,再行大礼。」小燕子在一旁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搂住紫薇:「哎呀,反正尔康又跑不掉!尽孝重要。」紫薇破涕为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乾隆看着她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转头对尔康道:「尔康,婚事还未定呢,你若是没有好好表现,让朕的女儿受委屈,朕还是可以不给你们赐婚的。」尔康郑重应下:「皇上放心,臣定不负所托,一定好好爱护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