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清脆的鸟啼声中夹杂着一个低沉且饱满的男音,听着像是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罗里吧嗦地念叨个不停。缪苡沫还以为是梦里出现的噪音,抗议地蹬了蹬腿,渴望结束这场噩梦。那个人竟真被她赶走了,她在半梦半醒间得意一笑,满足地蹭了蹭略微僵硬的枕头。
“咚!——”
缪苡沫被巨大的噪音惊醒,“噌”地一下睁大眼,头痛欲裂。
是巡逻的老伯来了!
她扭头叫纪柏宇起床,在看到他煞白的脸后打了个寒噤。纪柏宇眼眶发黑,面色憔悴惨白,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他静悄悄地靠着墙,双眼紧闭。胸口的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裂开的,早已成一片血肉模糊,血液从伤口渗出,顺着皮肤纹理,氧化后在他的身体上绘制成一片暗红色的血森林。
缪苡沫检查他的脉搏,嘴角因害怕不停地抽搐。纪柏宇终于有醒的迹象,痛苦地呻吟了声,仿佛连呼吸都让他感到痛苦。
“哪个学生搞的恶作剧!”门外传来老伯的斥责,紧接着,门开了,老伯端着保温杯走进来,看见屋内衣裳不整的小情侣后惨叫一声,羞得老脸一红,抬手捂住眼睛,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年轻人在瞎搞什么东西!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能这样子乱来,这件事情我是一定会报告给学校领导的!”
缪苡沫顾不上解释,爬起来冲到老伯面前求他帮忙打救护车的电话。老伯这才放下手仔细端详屋内的情况,在看见躺在不远处浑身是血的男孩后,吓得两边的胡子一抖一抖,手哆嗦着伸进口袋掏手机。救护车很快就来了,缪苡沫跟着上了车,因为是清晨,路上的车不多,很快抵达医院。
缪苡沫被告知病人需要立刻做手术,医生要求她尽快联系纪柏宇的家长过来。她借了护士小姐的手机,登录微信后给徐冬冬打了电话,徐冬冬还在睡梦中,听明白后吓地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揉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捧着手机跪在床边开始联系纪柏宇的父亲。
纪年春在二十分钟后匆匆赶到,他的个子也很高,外表看起来如高山般沉稳,五官线条温润清晰,不过和纪柏宇长得不太像,缪苡沫猜纪柏宇应该长得像妈妈。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配深灰色西裤,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每过五分钟会看一眼手术室的方向。
缪苡沫从昨天午餐后就没吃过东西,闲下来后肚子就开始“咕咕”乱叫,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叔叔,你还没吃过早餐吧?我现在下楼买,你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纪年春抬起头,冲这位乖巧的女孩回以礼貌性的微笑,后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缪苡沫独自下楼觅食,因为怕错过纪柏宇手术结束,没出医院大门,只从贩卖机里随便买了点垫垫肚子。可选择的东西不多,她买了两个巧克力夹心面包,另外给自己买了一杯黑咖啡,给纪柏宇爸爸带了一杯热豆浆。
纪叔叔果然如纪柏宇所说,比一般人更加沉默寡言,四十分钟的时间里几乎都是缪苡沫在找话题。纪年春对和缪苡沫聊天并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吃甜食,但听她说着说着,竟发现了儿子不曾在他面前展现过的许多面,他越听越入迷,不禁对这个女孩产生好感和兴趣。
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见纪年春终于笑了,缪苡沫试着把手里的面包和豆浆递过去。纪年春看了一眼,笑着接过,还学着缪苡沫的样子把夹心面包拍扁后再一口咬下去,这样里面的巧克力酱就不会溅到衣服上了。
纪年春向来严格控制饮食,从不吃像面包这类的加工食品,今天不仅破天荒地吃了下去,甚至觉得十分美味,“你叫什么名字?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儿子。”
“缪苡沫。”她笑着回答,眼梢微微翘起,模样灵动乖巧,“叔叔,你来的时候就已经和我说过好几次谢谢了。”
纪年春的笑容十分儒雅,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和我们家柏宇一样也是搞体育的?”
缪苡沫摇摇头:“我可没那天赋,我是学新闻学专业的,目前大四,马上就毕业了,现在在一家媒体公司实习。”
纪年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脸盈盈:“那看来是我们家柏宇的女朋友了。”
缪苡沫一惊,最后一口面包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出来又太难看,只能猛灌几口咖啡强行压下去。纪年春见状,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放心,叔叔看起来古板,但不是老古董,况且你们都大学了,谈恋爱的事情我不会插手,只要你们两个过得开心就好。只是,柏宇的性格随了我,可能闷了些,还要麻烦你多担待。”
闷?缪苡沫说了声“谢谢”,接过纸巾默默擦嘴,心想纪叔叔这是没看到纪柏宇昨天晚上那粘人的样子,受了伤还不消停,她差点没被亲晕过去。
*
刀口看着吓人,但没有伤到要害,做了清创和缝合,休息一段时间养好伤口就没事的。纪柏宇从小练习打冰球,受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伤,早就习惯了。但缪苡沫不一样,她特别怕疼,小时候每次发烧都会哭着求爸妈别带她去打针,小小一只抱着娃娃,可怜兮兮地保证一定会好好吃药才躲过去,因此格外注意。
纪柏宇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她就跟在医生和护士身后,他们说一句她记一句,留病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发霉——我只是包得像个木乃伊,但我不是真的木乃伊啊。缪苡沫,理理我吧!
这天下午纪柏宇的教练来探病,和纪年春不一样,张坤的长相较为潦草,但眼神挺犀利,看到缪苡沫忙前忙后地招待他,瞬间就明白了二人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张坤毕竟也算是看着纪柏宇长大的,从没见过他和哪个异性走得这么近,更何况纪柏宇的眼神始终都在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一团团让他十分陌生的粉红色泡泡。
他向来是反对运动员在上升期谈恋爱的,开小差不说,还动不动就请假。就拿这一次来说吧,下周的比赛纪柏宇肯定参加不了,耀石队痛失一员大将,上级对此次比赛的结果预测都不太乐观,一场早会开得他整颗心七上八下。更别说当他知道纪柏宇是为了救缪苡沫才受的伤,这下看她更加不顺眼。
缪苡沫不是没有察觉到张坤对她的不满,尤其是在她端着茶水经过病床时,纪柏宇从被子里伸出手勾了勾她的小指,张坤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模样比刚来的时候更狂野。他趁纪柏宇上洗手间的时候把缪苡沫叫到走廊里,缪苡沫一开始表现得十分谦和有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张坤开口闭口说她的不是,就差把“你是纪柏宇体育生涯的绊脚石和累赘”写在脸上。
她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兵,凭什么要被他这么说。缪苡沫也不让着他,挺直腰板一顿疯狂输出:“什么叫都是我害了他?没错,那一刀确实是帮我挡的,可我也救了他。今天要换做是别人,纪柏宇的行为就叫见义勇为,怎么救自己的女朋友就全成女朋友的错了?”
张坤没料到缪苡沫小小的个子胆子却不小,指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你你你,你什么你?”缪苡沫抬手拍掉他的手,“指着别人很不礼貌你不知道吗?需要的时候呼来唤去,和事业起冲突了就想一脚踢开,你把女性当什么了?当今社会有多少妈妈一边上班赚钱,回了家还要带孩子,连带着家务也是女人全包,老公就跟破了裆的睡裤一样,一点都指望不上,还要在眼前晃来晃去地碍眼。
女人可以同时做好这么多件事,怎么到了你们男人这就成冲突了?是你们男人特别蠢吗?
纪柏宇要是觉得我影响到他的事业了,不用你来劝,我自己会走。可如果他没有,只是你单方面的自以为是,那就请你带着这张草稿一样的脸消失,我谈不谈恋爱,和谁谈恋爱,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张坤被怼得哑口无言,脑子里一片“嗡嗡”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骂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缪苡沫火气冲天,重重带上房门,刚转身就被纪柏宇一把搂进怀里。虽说那些话不是他说的,但缪苡沫此刻就是做不到不把他牵扯进来,所以始终不愿意回抱他。纪柏宇早就听到二人的对话,本想出来劝架,可等他用那比蜗牛还慢的速度艰难移到门口时,缪苡沫已经骂完人回来了。
他一想到教练吃瘪的样子就想笑,在俱乐部从来只有张坤骂人的份,还从没见过他被谁骂得狗血淋头,回去后不知道会怎么拿队员出气呢,徐冬冬肯定第一个炸毛。纪柏宇心情大好,没忍住笑出声,又痛地咳了好几声:“我女朋友口才真好!”
缪苡沫“哼”了一声,还是不理他。纪柏宇笑着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我可先声明,他说的那些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许把张草稿的个人行为怪到你可怜的男朋友身上,你男朋友伤口还没好呢,你不能欺负他。”
缪苡沫听进去了,可还是不怎么高兴得嘟着嘴。纪柏宇觉得可爱,俯身在她唇上亲了又亲,不带任何**,只是单纯的安抚性的吻。
大门就在这个时候非常不合时宜地被打开了,缪苡沫惊恐地睁大双眼,完全忘了纪柏宇刚做完手术没多久,用力地一把将他推开。可怜的病人来不及反应,狠狠撞到墙上,痛得差点晕过去。
即便她动作够快,腻歪的一幕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看见了。缪苡沫红着脸,尴尬地舔舔唇,甩着胳膊佯装无事发生,过分热情地与门口的徐冬冬打招呼。
徐冬冬手里提着一袋纪柏宇的换洗衣服,斜眼看着表情和语调异常浮夸的缪苡沫懒懒地“嗯”了一声,抬脚进入病房。缪苡沫这才发现站在徐冬冬身后的还有一个苏郁,她的眼睛红红的,一脸的悲痛欲绝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