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伦星一个高档私人医院三楼重症监护室,四面八方的冰冷仪器触手怪般伸出管子插/在病房上略显单薄无助的男人。
监护室从温度、灯光到信息素都在精密的掌控下,里面的人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般被精细的照顾着。
一堵玻璃间隔外的控制观察室里,有一方黑板大的显示屏,上面播放的是病床那人的各项体征数据和实时监测。内脏的情况在屏幕上十分清晰,新移植的器官已经开始慢慢的和切割部位接合,催生克隆出来的肠道跟着仪器律动的节奏慢慢蠕动着,从髂骨到肋骨之间、腹腔的器官几乎是全换了一遍。
有人轻轻推开门,动作轻柔,像是害怕开门的动作大点会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丝生机吓断了。
龙叙回头,就看到一个精装的手工果篮,果篮被一只清瘦的手拎了进来。beta顺着手臂往上看,对上alpha那双浅茶色的眸子,轻声询问:“怎么样?那边的人都什么反应?”
男alpha一身骨架很板实,清瘦的脊背骨直正,把果篮放在了桌子上,“很崩溃。那架势简直是恨不得跟着他一起死。”
龙叙笑着翻了一页手里的书,女人手里是一本《飘》,正看到斯佳丽带着刚生产过的梅兰妮涉水在桥下,躲避官兵,觉得很应景,“你觉得你是黑妈妈还是斯佳丽?”
“他不是梅兰妮。”男alpha淡淡回答,坐在控制台上,很专业的开始分析仪器上的各项数据。
龙叙津津有味的翻着手里的小说,“他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了,明天下午十六点就可以停掉体外辅助呼吸仪了。你要亲自回来给他庆祝新生吗?”
浅茶色的眼睛里都是一行行晦涩难懂的医学数据,男alpha敲了敲手指,指腹敲在厚重的合金上不声不响,正如他的伪装瞒天过海。
悄无声息。
龙叙很欣赏这个人,只可惜,他是个中立派。
不过,一个中立派,却愿意帮助他们IIS,那也很不错了。
“明天走不开,那边明天也要醒来。我是主刀医生,不在,难免会引起怀疑。”
龙叙点点头,又翻了一页,闲话家常般道:“想清楚了吗?这就把王禹从所有的事情里摘出去?”
男alpha斜眼看她,语气有些冰冷:“早说过了,你们应该来一次彻底的自我改革,还没有成功,就先出现了IAR几百年堆积的毛病,你们这次大出血,也算是给了你们一个大教训。”
龙叙苦笑:“知道,提过几次了,总会长身边的耳目堵塞,这次算是以重大的牺牲,给了一个血的教训。”
“记住,他不是你们IIS的工具,他是我借给你们的外挂。你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男alpha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着,把数据重新按照病人的情况调试一遍。
“哎,你真辛苦,白天在法斯特医院里演戏,晚上飞回圣伦星给王禹看病。要是王禹挺不过去怎么办?”龙叙支着下巴静静的试探着。
“阳鹙代替了王禹进入火葬场,那么,王禹就必须接替阳鹙的身份活下去。”男alpha站了起来,掰了掰手指骨,认真的说:“没有人,能从我手里夺走他的性命。”
龙叙看着男alpha做完这一切,抬头环视一圈房间里挤满的设备,感叹:“多亏了邵寒那七亿通行币资助,不然我们还真不能在短期内购买到那么齐全的仪器。”
男alpha勉强笑了笑,眼袋上微微泛青,低头有条不紊的调试信息素的浓度。
邵寒抬头,看到自己的副官领着个穿着第一学院附中制服的高中生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统帅,那个就是我说的那个100%契合度的omega,父母都在IAR一级保密军工企业上班,背调审查很干净,绝对不会和IIS有任何关系。”
那个高中生被拦停在走廊外面,邵寒打量了一翻。头发很柔顺飘逸,五官精致,眼睛明亮,就是年纪看上去实在是有点小。像是刚放学,背着个书包就来了。
“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邵寒审视着这个高中生。
高中生攥着肩膀上的书包带,像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乖乖的站得笔直,乖乖的回答问题。
“雷诺。在法斯特附中念理科,高二。”
邵寒又问:“你知道我们找你做什么吗?”
雷诺乖乖点头,“知道。”
“你可以接受吗?”
邵寒问得直白,雷诺还是个孩子,尽管父母已经给他做过充分的准备教育了,但他还是难免有些害怕,脸红红的。头缩得很低。
邵寒点了根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仅对不起尸骨未寒的王禹,还对不起一无所知的邵苇霖,更对不起面前这个孩子。
但,高契合度,又得确是邵苇霖现在所需要的。
重重呼出一口烟。罢了,备用方案而已。
“那你明天准备过来上班,先不用做什么。看看他能不能接受,可以的话,我会让他对你负责的。不用害怕。”
雷诺听到那句“我会让他对你负责的”,忍不住哭了起来。
……
“怎么样?”见周常从病房里出来,邵寒率先一步上前,询问。
“芯片咬合很好,几乎是和原组织融为一体。”周常目光慢慢扫过松了一口气的众人,落在角落里的高中生时,凝滞后淡然的滑过。
“最晚明天早上就能醒了,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周常留下最后一句话,就头也不回急匆匆的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Mm……”小洲又开始边玩小手指边发出简短的音节,邵安宁从口袋里掏出瓶绿玫瑰信息素香水,喷两喷在宝宝的小衣服上。一股淡淡的玫瑰信息素漫在空气里,宝宝嘴巴撇了撇,看上去竟然有点委屈,但很懂事的没哭,只是自己吐着口水泡泡玩。
邵安宁看着这个越长越像王禹的外孙,心里就酸酸的。宝宝越长越大,对信息素的敏感性起越来越高,他现在已经不好糊弄了,闻了会儿,发现这并不是王禹的信息素,又开始“Mm……”的轻轻叫唤着。
邵安宁又喷了两喷在自己衣服上,抱着宝宝糊弄他。
绿玫瑰信息素从门缝往里钻,病床上的男人闻到这个味道,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接着,又握了握手,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邵寒倒立的脸放大在眼前,邵苇霖呆愣片刻后,张嘴想发声,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干涸的紧。
“小诺,去倒杯水。”邵寒立刻扭头吩咐。
正在写作业的雷诺,立刻丢下笔,倒了杯温水过来,想递给邵寒。却在邵寒的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自己坐到了床边,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将,请喝……喝水……”
湖蓝色的眼睛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这个人自己不认识,低头就着雷诺的手,把水喝了。
温水滑过干燥冒烟的声带,如干涸地忽逢甘霖。alpha喉咙里发出轻松的喟叹。
听到那声由内到外轻松到不曾有过任何负担的喟叹,邵寒的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到了实处。死沉的脸微微荡漾起一个欣慰的笑。
邵苇霖看了看一屋子的邵家人,又看了看沉着脸坐在一边的周常,还有一脸尴尬立在边上的高中生。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我头怎么了?晕乎乎的?”
湖蓝色的眼睛,平静而直接的越过人群,看向周常。
周常低着眼帘,沉默的配药,淡声反问:“你不记得了吗?”
问题一出,所有人心都悬了起来,生怕周常又提醒邵苇霖什么。但他们轻估了篡改芯片的技术成熟度。邵苇霖的记忆被设定得十分清晰有逻辑,闻言,并没有像文艺作品里演的那样,抱着脑袋大喊大叫。
而是微微转了转眼珠子,回想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刻。
当时,他正在护士的陪同下,在走廊里进行康复训练。走到姓吴的病房门前,和他们起了点口头上的争执。然后自己肺部的伤口开始发痛。快走回病房的时候,有个熊孩子在走廊里跑,撞到了运死人的平床。自己被一张床误伤,撞倒在地上。接着,他看到了……
王禹!对!就是那个可恶的IIS特工!他们曾经是夫夫,自己虽然和他没有感情,但作为一个妻子,王禹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自己很喜欢在人前面刻意秀恩爱,给自己打造爱妻人设。婚姻稳定在政坛竞争上很加分。
外界都认为他们是模范夫夫。
实则,他们两个人都只是在演……
看到自己前妻的尸体,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很大的冲击,哪怕是他邵苇霖。
他顿时,觉得恶心、反胃,情绪激动下,他肺部的伤口裂开了。
接着,他就人事不省了。
听完邵苇霖的自述,病房里除了那个高中生,所有人都沉默了。
安静的环境下,宝宝吐口水泡泡的声音被衬托得很大。
邵苇霖眼神冰冷的定在邵安宁怀里那个,IIS特工和IAR高官的结合产物。邵安宁被视线里的冷意吓到了,护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把小杂种抱过来!”
话一出,邵寒脸上的如释重负,变得震惊且难看。周常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周常很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问:“老邵,你刚刚叫他什么?”
邵苇霖冷嗖嗖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浅绿色小衣的宝宝身上,瞥了一眼周常,“一个IIS特工留下来的孩子,不是杂种是什么?”
“天啊!”周常捂着嘴,往后退,退到门口才破口大骂:“我说话难听,我先出去冷静冷静!”说完,像是真怕自己在病房里对着一个脑子刚坏掉的病人痛骂般,逃也似的甩上门。
邵苇霖朝邵安宁伸出手,冷冷道:“爸,把他给我。”
邵安宁生怕他把孩子摔了,好歹是王禹留给他们的唯一念想。邵安宁是真喜欢王禹那个孩子,也是真喜欢王迹洲这个孙子。拼命摇头,求助般看向邵寒,“二哥?”
邵寒没想到,情况会走得那么极端,冷着脸,心里也有些乱,问邵寒霖:“小霖,你真的就那么仇恨王禹吗?好歹,小洲也是你的儿子……”
“够了!”邵苇霖嫌恶地闭了闭眼,骂道:“一想到我和这样一个为了任务,人尽可夫的omega,过了那么多年,还生了个杂种,我就浑身难受!”
邵寒手颤得很厉害。他是唯物主义者,但在这个夏天末尾的时节,他竟然觉得阴风阵阵。是不是,王禹听到了?回来找他麻烦?
邵寒艰涩道:“小霖,你,你不应该,这样说他……”
邵苇霖烦都烦死了,拍了拍被子,冷声命令:“爸,听话!把孩子给我!”
“不行!”邵安宁抱着孩子往邵寒身后躲,拉了拉邵寒的衣袖,哭声道:“二哥,求你,快劝劝他,别让他伤害小洲!”
邵寒死死闭了闭眼,和邵苇霖商量道:“小霖,把孩子给你之后,你打算什么对他?如果是伤害,那么,很抱歉,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践邵家的后代。”
“行了,是不是邵家的种,还不一定呢。”邵苇霖轻蔑的说着:“指不定是哪里来的野种,你看那孩子,没有一点像我。我拿他去做一下亲子鉴定。要真是我的,我也不养,你爱养就养,随你。”
邵寒深呼吸,平复下想用巴掌抽死这个外甥的冲动。让人取了宝宝的血和邵苇霖的血,去做亲子鉴定。
原来关系保留,爱意抹去后,邵苇霖会对王禹那么刻薄。
小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没有omega爸爸的信息素就算了,毕竟从出生到现在,他得到过的omega爸爸信息素一直就很少。但他不明白,为什么alpha爸爸也不要他了。第三次被刺穿手指取血的时候,委屈地嚎啕大哭。
哭得特别响亮,这个时候蝉已经很少了。没有蝉和他争谁的嗓门更大。
邵苇霖被这孩子哭得心烦,厉声骂:“哭哭哭,就知道哭!没用的人生没用的孩子!”
“啪!”邵安宁终于忍不住了,把宝宝往邵寒怀里一塞,重重的抡圆胳膊给了邵苇霖一记响亮的耳光。
指着他的手指都气得发颤:“你个逆子!我……我……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你!你!”
邵安宁被气得病发,手指开始蜷缩起来,捂着心口往身后一倒。吓得邵苇霖猛地掀开被子,这个动作带动着被子上油墨未干的DNA证明也落在地上。邵苇霖没注意,踩了一脚,抱着邵安宁就放到病床上,喊医生护士。
雷诺捡起纸张的时候,发现上面落了个脚印,想了想,拍了拍上面的脚印,卡进自己的参差不齐的草稿本里,充当草稿纸。
一阵兵慌马乱后,邵苇霖这个前病人,坐在长椅上,黑沉着能滴墨的脸,不情不愿地抱着那个堪比仇人生的儿子。
小洲已经哭不动了,眼睛肿大跟核桃一样。小声的啜泣着。
“别哭了!”邵苇霖凶他。
小洲嘴巴一扁,又要开始哭。
邵寒冷眼看他,寒声道:“做三次鉴定了,能完全排除偶然性了吧?这就是你的种!”
“蹭”地一声,邵苇霖站起来,就把孩子往邵寒怀里塞,脸色难看的说:“行,如你所愿,给你养。”
盯着外甥潇洒的背影,邵寒狠狠拧着眉,上前刮了alpha一耳光。
邵苇霖瞪大了眼睛,骂道:“邵寒!我叫你一声舅舅,你真把你当根菜了!”
“啪!”邵寒又扇了一巴掌,恨不得把这死孩子脑袋里的芯片扇出去,把孩子强硬地塞到他怀里,“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照顾!我又不是托儿所!你哪天死了我再接手这孩子!”
邵苇霖甩不掉这孩子,小洲一直哭个不停。他烦躁地给了点安抚信息素。
呛人的薄荷味,很提神醒脑,小洲终于闻到了来自alpha爸爸的信息素,慢慢的哭闹小了。那双碎星蓝的眸子,委委屈屈、可怜兮兮地盯着邵苇霖。医院灯光有些冷暗,打在宝宝澄澈的星眸里,显得很是破碎。
心里莫名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呃……”邵苇霖捂着胸口,停止了对宝宝的谩骂。
坐回在长椅上,喊宝宝。
“小杂种。”语气冰冷,毫无人情味。
宝宝回应一个口水泡泡。
“野孩子。”语气有点别别扭扭。
宝宝回应一个眨眼。
“王迹洲。”语气冷漠。
宝宝张嘴回应一个“Gu……”的音节。
邵苇霖轻轻摇了摇臂弯,凑近喊了声很小声的,“小洲宝贝……”
喊完,又若无其事的靠在椅背上,像是嫌丢人,眼珠子不明显的左右张望。
宝宝伸手一把揪住alpha爸爸的病号服,张嘴“鹅……鹅……”的笑着。
邵苇霖嫌弃却轻柔地揪着袖口给宝宝擦流出来的口水。
拍着宝宝的背,慢慢的眯起眼睛。
他总觉得这个姿势很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