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当事人也不清楚。反正,等他们脑袋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们又藕断丝连了。
王禹懊丧的翻过身去,抓着被角,盯着透过窗帘打在地上的月光。
邵苇霖看着王禹的后背,也有些鄙弃自己的alpha特性。多想证明自己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但只要和王禹呆在一起,就忍不住想做些比拥抱、亲吻更亲密的举动。
“王禹?”邵苇霖试探着喊了声,王禹烦闷地直接扯上被子,盖过脑袋。
“唉……”邵苇霖见omega这么孩子气的举动,深深叹了口气,从后面连着被子一起搂住王禹,盯着地上的月光,耐心的说:“你也很舍不得我,对不对?”
怀里的人没有一点反应,邵苇霖絮絮叨叨地哄着:“宝贝儿,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到其他的都不在乎了。你再信我一次,好吗?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待在我看得见摸的着的地方?好吗?”
王禹安静的呼吸着,蒙在被子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好半天,才翻了个身,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晦暗的眼神,妥协般直接缩进邵苇霖怀里。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邵苇霖对王禹的投怀送抱来者不拒,摸着手里柔顺的长发,在上面吻了吻:“那么,晚安,我的爱人。”
不问了,不说了,就这么过一天是一天的糊弄过去吧。
王禹很早就没有睡意了,但邵苇霖还没有起床,他不知道醒来应该怎么面对邵苇霖。这是身份暴露后,第一次和邵苇霖发生关系的清晨。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邵苇霖似乎也不想起,很贪恋这种安静的时光,但一早上,IAR的通讯一直不停地发过来。最近的事情堆在一起,IAR很忙,邵苇霖也很忙。
捱到了十点多,邵苇霖终于起床了。静谧的卧室里,只有几声拖鞋很轻的声音,卫生间的门关了又开,清爽的薄荷味往床边靠近,王禹继续装睡逃避现实。保持着昨晚的睡姿。
同床共枕三年,邵苇霖又怎么可能分不清王禹装睡还是真睡?他并不打算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王禹不愿意说爱他一样,他不会逼他。因为他从王禹的行动上感受到不是自己在唱独角戏那就够了。
在王禹后脑上吻了吻,给他又盖了盖被角,邵苇霖这才出门。
听到大门落锁的声音响起,王禹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先是视线在半空中凝了半响,然后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找出那瓶装着维生素C的避孕药。
昨晚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又顺水推舟。根本来不及找安全套。王禹倒了两粒,看着掌心的那两片淡黄白色的药片,怔怔出神。
这世界上早就没有他的血亲了,养父母自从把自己领进IIS后就下落不明、音讯全无,现在IIS又避他如瘟神……他需要一个人陪着自己,王禹做好决定后,把药倒进了垃圾桶里。
扔了一地的衣服已经被邵苇霖丢进洗衣机里洗好,晾在阳台上了。
王禹坐在床沿边缓了缓,才慢慢站起来,找了套休闲服穿上,又收拾了些重要物品在背包里。
路过饭厅的时候,他闻到了早餐的味道。依旧是最寻常的煎鸡蛋和甜麦片,王禹放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
吃完邵苇霖给他做的最后一顿早餐,王禹坐在餐桌上找了张纸,开始写留言。他本来只打算写三行,但写着写着,字越写越小,最后还剩两句话,这张纸写不下去了。
“唉……”王禹盯着那张没有足够空间放下他想对邵苇霖说的心里话的纸,四五秒后,他点燃了它,高材质的纸易降解也易焚烧。火苗沾上一点,立刻就呈燎原之势。
说不完的话,那就没有必要说了。
最后,王禹关上门的时候,身上轻便得像是下楼买一罐酱菜般寻常。
过去了三个小时,监控里的的门都没有被人再推开,卡瑞摘下立体耳机,在烟灰缸上敲子敲烟灰,掀起眼皮看向一旁站着面色不佳的黄晓天,问:“观察这些天,黄先生,你觉得王禹还值得我们信任吗?”
黄晓天暗暗打量着卡瑞一脸平静的神情,面前这个beta似乎是把那种窥探人**的事当做理所当然,心里不免生出些唇亡齿寒之感。默默无言。
“黄先生,你看,我早就说了,王禹这种年轻气盛的Omega根本担不住大事。什么理想信念,哪有富贵荣华重要?如果不量和邵苇霖有交易,那么昨晚的事又如何解释呢?”卡瑞边说边划动光标停在昨晚监控里那两个人盖着被子抱在一起的画面上。
“卡瑞先生……”黄晓天有点能理解王禹,但卡瑞似乎并没有和自己商量对话的意思。才起了个头,就见卡瑞抬手制止。
“黄先生,我看,你就是太天真了。”
“你看,说好的和IAR划清界限,说好的安德里森发现了他,结果两人直到现在还有关系……我可不认为他们两个是纯空虚寂寞找对方做消遣的,分明就是狼狈为奸,”卡瑞露出个极厌恶的表情,给那段视频命名了一个编号,然后关掉监控:“很难解释清楚王禹现在的成分到底是什么。”
“或许,他曾被IIS寄予厚望,也在IIS的策划指挥下做出一定贡献。但不妨碍他今天的见风使舵。”
“卡瑞先生,我觉得这样做是否是不妥的?”毕竟是以黄晓天的名义让王禹住进那个公寓里的,如果让王禹知道,那个公寓根本就是个变相观察室……王禹一定会对他、对IIS失望透顶。
“哪里不妥?”卡瑞反问,那双碧眼仿佛不沾染一丝人类的感情,透着天真的残忍,“这只是IIS对王禹的一个考验,很可惜,王禹没通过。他一定是和邵苇霖达成了协议,放他回归IIS,无异是引狼入室。”
黄晓天轻轻摇头,“就算是考验,也不应该用对付敌人的手段对付自己人。卡瑞先生,你有没有想过,王禹也是个独立的人,作为领导,应该尊重下属的个人**,我认为这样的监视和偷拍又有什么区别?”
卡瑞疑惑的看着黄晓天,“当然有区别了,偷拍是基于私欲的违法犯罪;但我们的行为,只是在考查一个信用崩塌的可疑人员,这是基于公共目的。”卡瑞加重了“我们”二字,提醒着黄晓天,当时没有提醒王禹,那么现在也别想着把自己摘出去。
果然,黄晓天脸都成猪肝色了,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和卡瑞争论。心底里却开始生起厌弃,对自己的厌弃,对自己出卖朋友的厌弃。
“你先下去吧。”
“……是。”
余光注意到黄晓天离开,卡瑞继续把目光投回监控里,瞄准空餐盘上的那张便利贴,不断调整参数。精细到毛孔都能看清的镜头,竟然看不到上面写的字,再放大几倍,才发现原来是便利贴上还盖着张空白的便利贴。
“啧”卡瑞发出点动静,靠在椅背上,肆意翻动着陈无宵的资料。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的审判着上一任会长陈无宵的工作。
“过家家。”卡瑞评价了一句,轻蔑地又翻开陈无宵的汇报资料,发现那个女人竟然在报告上把功劳大头安在那几个只会出卖色相的omega身上。蠢才,怪不得十几年了,才爬到这个位置。卡瑞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等到监控里再有动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天都黑了。卡瑞盯着转动的门把手,心里暗暗在猜,回来的是那个omega还是那个和omega有交易的alpha。
灯亮起来时,一张带着寒冬冷意的脸出现在画面里,卡瑞往门外看了看,没有看到跟在alpha身后的omega,兴趣很浓的打算看看邵苇霖后续的反应,以及王禹到底在纸上写了什么?
邵苇霖先是走到卧室,见王禹不在床上,又去其他房间找了找,没见着人。然后坐在餐桌上,低头咬掉手套,正打算用联络器问问王禹去哪里了。终于一抬头间,看到了倒扣餐盘上贴着的纸。
期待于上面会出现些把王禹背叛IIS捶死的证据,卡瑞眼里丝毫没有偷窥别人**的罪恶感,飞快的调整参数,对准了邵苇霖手上的那张纸。
邵苇霖摸了摸,发现是两张纸,上面那张没有字,下面那张有点字迹。两个人的默契已经到了一种惊人的境界,邵苇霖几个眨眼的思忖便明白了王禹的意思。没有立刻把纸打开,而是虚幌一枪后猛然盯住那个隐藏在墙上涂鸦里的收录设备。
“还在看?王禹不是你们IIS的大功臣吗?密不透风的监视,就是你们给他的回报?”邵苇霖的声音寒冷锋利像冰锥。
他在为王禹感到不值,王禹为了这种组织,耗消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甚至把自己能牺牲的都牺牲了,把IIS当成唯一的信仰,结果IIS对王禹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
这不是考查,这是对王禹人格的蔑视、对王禹奉献的漠视、对王禹理想的践踏。
邵苇霖根本无法想象,那个有点执拗傻气的理想主义者,今天早上发现这件事情时,会感到多恶心,多心寒。
“咔”地一声,收录设备远程裂解,一堆碎屑飘洒下来。邵苇霖盯着地上的金属碎屑,重重的闭了闭眼,推开卧室的门、推开浴室的门、推开阳台的门……无处不在的碎屑,IIS到底在这间公寓里安装了多少个收录设备?像天罗地网般把王禹监视起来,这简直就是不把王禹当人看!
王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被IIS背刺,他得多难过?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又因为情绪低落而没有好好吃饭?
邵苇霖这才领略到,原来IIS也没有人情味。
王禹确实感觉到恶心,离开帝星那片土地后,他就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干净了,他靠在卫生间里,眼神暗淡的停滞在半空。
他知道,卡瑞对他心有偏见,在有充分的证据之前,就行预设给他罪行。但他没想到,卡瑞对他无不留情,并且IIS没有制止卡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王禹是在昨晚发现的收录设备,当时他很想喊停,但想到这是和爱人的最后一次,王禹闭着眼,就当没发现。
反正脏的是偷窥者,而不是他——一个为理想、为爱朝圣坚定信徒。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奉献那么多的组织,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敲骨吸髓的伪正义。
他似乎看到了,假以时日,IIS取代IAR后,世界对Omega的压迫和利用将会到达一个全新到不可思议的维度。
因为感到浑身恶寒,所以他背身离开。
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王禹站起来,整理了下仪容,打开门,和外面排队用卫生间的乘客点头致歉。
回到自己的位置,刚吐完,王禹胃里空空,但没有任何食欲,靠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远处的蝴蝶星云很漂亮,王禹越过那片星云,看到了一片碎石带。那里本该有几颗小星球。
列车经过白芨芨星区时,一个包得全身只露双眼睛的人跟着人群下了列车。列车开走的时候,王禹回头看了一眼,长条状物像巨蚺般在太空中甩尾。王禹东西不多,抱在怀里,电梯慢慢往地表靠近,彻底落地后,王禹摘下防护罩,交给出站口的机器人,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人群中。
白芨芨是全IAR最广阔的星区,这里的空气都是人工制造的,降水很少,风一吹,旷野的黄沙和牧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禹打算在这里度过未来的三十天。
看得到的距离,让他们藕断丝连;那他就再走远点好了。
王禹在白芨芨星区的第十七天。
抱着两个老汉瓜回农家小居时,遇到了他不想见的人。
卡瑞依旧很傲慢地睥睨着他:“王先生,我们谈谈?”
王禹换了只手提着网兜,抬了抬戴着联络器的那只手臂,像笑又不笑的问:“你又盗用陈姐的权限,追踪我?”
卡瑞不悦,抬起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尖把它碾灭,“王先生,您身为IIS精心培养多年的特工,留个烂摊子在帝星,让同事们忙得焦头烂额,自己却在这里度假,不太合适吧?”
“不然呢?”王禹动手把联络器摘下来,抛向卡瑞:“你不是以IIS的名义将我除名了吗?我都被开除了,还不许我旅个游、度个假?”
卡瑞皱眉,对王禹的态度很不满意,“王先生,或许是你当时情绪激动会错意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将你除名。只是让你暂时证明一下你的清白。现在,经过考查,你还是很值得我们信任的。”
王禹被beta话里话外的恩赐感气笑了,认真的看着卡瑞问:“卡瑞先生,我无意冒犯,只是真的很感兴趣,你此前到底在工作上做出过哪些突出贡献。才会让你有如此大的自信和官威?让你生出了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
“王禹!我是总部派来的代理会长!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陈无宵她怎么教你配合上级工作指令的!”卡瑞被触犯到,颇为气愤的提高音量。浑然忘了,现在是他需要王禹,而不是王禹需要他。
“啧,”王禹上下扫视他,讥笑:“原来是代理会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IIS总指挥官呢?”
王禹翻了个白眼扭头往杨桃树下走去,那里有水龙头,还有一把菜刀,王禹从网兜里掏了个瓜出来,刀尖在上面比划着,似乎是要准备切个瓜吃。
皮鞋尖出现在视野里,王禹头都没抬。自顾自的在瓜上面横切竖八的切着。
他听到卡瑞带着点纡尊降贵的语气:“王禹,你不该如此任性,现在组织需要你,你必须跟我回去,继续完成你的任务。”
“哦?卡瑞先生不是怀疑我,背叛了IIS吗?不是说,我现在靠近IIS,只会让你们变得不幸吗?我这不很听话,躲得远远的?”王禹笑弯了眼,抬头,嘲讽的说:“哦,不需要我的时候,把我拒之门外,对我过河拆桥;需要我了,又高高在上的来通知我回去?卡瑞,我称呼你一声’先生’,你就真的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
卡瑞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是组织的命令。”
“我怎么知道,是组织的命令,还是你个人的偏见?”王禹把切好的瓜放到干净的竹筐里,拍拍膝盖站起来,平视着beta:“反正你瞧不起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全世界的中心和主宰?说驱赶我就驱赶我,说监视我就监视我,现在好了,想起个任务,发现我特别好用,于是又来找我。”
王禹嗤笑一声:“卡瑞,你好大的官威啊。”
王禹眼神突然变得比卡瑞还狠戾,扬手一巴掌甩在卡瑞脸上,优雅启唇,挤出个“滚”字,头也不回的就往民居里走。
卡瑞被王禹羞辱了,恶狠狠地盯着那道背影。
第二天,黄晓天一脸为难的出现在门口,王禹没有请他进去坐坐。只站在门槛上不冷不热的打招呼:“黄大哥,好久不见。”
黄晓天看着王禹,提了提气想当说客,又被王禹打断:“如果你是替卡瑞来的话,那么很抱歉。如一个月前,卡瑞所言,我已经不值得你们信任了……”
“不是的!王禹,我们没有不信任你——”
王禹抬手打断:“不,黄大哥,现在你们信不信任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是我不信任你们了。”
王禹深深看了他一眼,“黄大哥,我可以当一把好使的枪,IIS指哪打哪。但IIS不能对我过河拆桥。宣传给我的IIS不应该是个个充斥着官僚主义、利益主义的组织。IIS许诺过会给Omega的尊重我看不见,说好的同舟共济,结果却是一有风险就将我弃如蔽履。卡瑞傲慢且瞧不起我,否认我的价值和奉献,在没有充分证据下,对我判死刑。未征得我个人同意下,对我进行无死角的监控。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但我很不舒服,我很愤怒……”
“小禹,那只是卡瑞……”
“真的只是卡瑞吗?在明知道那是个遍布监控却还让我入住的人,又是谁呢?”王禹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失望。
黄晓天脸色微白,说:“对不起,小禹,我当时……”
“够了!”王禹微微提高音量,看着黄晓天摇摇头说:“晓天哥,你有很多机会提醒我,但你没有。你从一开始默认了,卡瑞对我不公正的判词,从这里,你就已经不值得成为我的朋友了。这条路,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黄晓天不可思议的看着王禹,见王禹手往外扣门,急切的扒着门,不让王禹把门关上,“小禹,真的,现在帝星那边,姓邵的和吴枭搜查我们查得风风火火的,你回去,安抚住姓邵的,我们的计划还差一点点就完成了……”
王禹猛地把门推开,黄晓天不防,后退着趔趄两步。
“晓天哥,经历了一些事,我才看透,无论是IAR还是IIS,本质上都没有把我们omega当人看。IAR是明目张胆,IIS是糖衣炮蛋。像卡瑞这样的人,会被IIS派来负责帝星的工作,就足以说明一切。”
“不要盲目的相信任何人,你掏心掏肺,回报你的是人是鬼?”
王禹关上门前,说了最后一句:“早点擦亮眼睛,把脑袋好好晾晾,别被IIS卖了,还替某些人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