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风取代了秋日的飒爽,教室的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混沌的白雾,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段时光,被一种纯粹的、近乎凝滞的备考氛围所笼罩。往日课间的嬉闹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压低了的背诵诗文的声音。
许林晚和汪晟之间的关系,如同这窗上的冰花,清晰而寒冷地定格在那里,如此明显,以至于周围最迟钝的同学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低气压。
原本会凑过来闲聊的女生们,如今只敢在远处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男生们勾着汪晟肩膀开玩笑时,也会下意识地瞥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许林晚,然后讪讪地收敛几分。
然而,两人谁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许林晚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里,用繁重的复习填满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间缝隙;汪晟则用更多的竞赛题和耳机里的音乐,将自己隔绝起来。
放学后的半小时“一对一帮扶”,成了这僵局中唯一残存的、冰冷而脆弱的连接点。
他总是在放学铃声敲响后,合上自己正在看的书,目光并不看她,声音平淡:“开始吧。”
这三个字,就像一个开关。
许林晚会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从书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数学试卷和用不同颜色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错题本,小心翼翼地推到课桌的中线附近。
他快速扫视一眼,然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他的讲解依旧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只讲步骤,不说废话,每一个字都严格限定在数学范畴内。
“辅助线,这里。连接A D。”他的笔尖点在图形上,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公式记忆不牢。回去把课本第三十七页的推论抄三遍。”
“这种题型的关键在于识别出题目设置的陷阱,找出隐含的等比关系。”
他的讲解甚至因为去除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和互动,而显得更加高效。
许林晚努力地跟上他的思路,专注地听着,不敢有丝毫分神,更不敢像以前那样,在他省略步骤时提出疑问。
但她内心是感激的。
抛开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处不在的低气压,汪晟的帮助是实打实的,效果显著。她的数学成绩已经维持在了班级中上游,曾经那些让她夜不能寐、自尊心受挫的红色叉号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红色对勾。这份来之不易的进步,像寒夜里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炭火,支撑着她,也让她对他的感激之中,掺杂了更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那是仰望,是无法弥补的距离感。
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学习,仿佛只有让自己的成绩更好一些,才能让她在他面前,不至于显得那么一无是处。
他的目光从不与她交汇,讲解时只盯着题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进步,心底或许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慰。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项任务,一项从一开始就被班主任赋予的、需要善始善终的职责,与个人情感无关。仅此而已。
时间就在这种机械的、重复的帮扶中,一天天溜走。
大家都在为期末考做最后的冲刺,每个人都埋头于自己的书山题海,大家都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他们之间那点不寻常的沉默。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绒布。傍晚时分,竟意外地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矜持的雪花,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洒,给沉寂的校园蒙上一层薄薄的、干净的白色,像是要掩盖掉一个学期所有的心事与痕迹。
在南方城市,这样可见的雪是稀罕物。校园里瞬间沸腾了,先出考场的学生们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在操场上、走道里欢呼、奔跑。
在不远处的教学楼前,汪晟正和几个男生在一起。他们笑着,闹着,弯腰抓起地上薄薄一层积存的雪,揉成松散的雪球,互相投掷。他奔跑时带起一阵风,扬起的雪花在他周身飞舞。他脸上带着许林晚许久未见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笑容比偶尔穿透云层的冬日阳光还要明亮,驱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疏离感。
他敏捷地躲开飞来的雪球,又精准地反击,笑声清朗,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变回了一个纯粹、快乐的少年。
这一刻的他,陌生又熟悉,让许林晚看得有些怔忪。
“许林晚!愣着干嘛!过来啊!” 一个同班女生发现了她,大声招呼着,不由分说地朝她扔来了一个小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