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川眸中闪过一丝如月光纯澈的讶然,没意识做了个展开手臂的动作,开怀而又天真道:
“欢迎啊,如果我可以成为你的理想的话。”
——他笑起来时,眉目弯起柔和向上的弧度,大抵眉开眼笑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陈我愿心想,他从第一天来到维江时,就知道这个叫江别川的人笑起来很好看。
很明媚。
会把青春年少里最繁盛的那个夏天都比下去的程度。
“……你好中二,”陈我愿压下心头悸动,终究是没忍住揉了一把江别川的头发,“是不是漫画书看多了?”
“生日蛋糕吃多了,”江别川嫌弃一般挪开他的手,卸下书包赶快进到家里去,“以至于陈我愿同学至今停留在耍帅装酷的三岁。”
一开门,江蓝水陈苏立竟然都在,俩人看见兄弟俩玩闹着扯着校服,就从比较大的玄关那儿绕进来了,也是有些惊讶。
俩孩子关系明显变好了啊……可喜可贺。
陈我愿看到陈苏立的第一时间,脸上的笑容就淡去了。很快又变成了一副不良不羁不听教的样子。
他反正书包作业也没带,换了鞋招呼不打,校服脱掉往肩上一甩,上楼回房间去了。
杨姨后知后觉地端来一盘子新鲜水果,瞅着楼上紧闭的房门,尴尬道:“小我也不给个面子,看看这红苹果,特地给他榨的汁,可甜了。”
江别川也看向陈我愿的方向,心说他好像是喜欢吃苹果皮来着,这才转头道:“哦我回来了妈,陈叔也在,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屋看书了。”
江蓝水连忙把他招过来:“哎呀,宝贝你也不用每天都忙着学习,我看你月考真的非常不错呀……来,我们跟你说话呢。”
二人让江别川坐在中间,陈苏立神色温文和蔼,尤其自上抚摸江别川的头时,那个角度看起来,和陈我愿几乎一模一样。江别川抬眼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江蓝水握住儿子的手,满眼温柔爱意:“川川,周末告诉你的事情……”
“有没有帮叔叔劝劝那个臭小子?”陈苏立躬身,直言正题,带着点儿紧张。
——周末,陈苏立告诉了江别川,关于陈我愿此前大言不惭说退学的事情,希望他帮自己好言相劝,顺带多多鼓励一下那个不老实的哥哥。
“我尝试了,”江别川点点头,目光里郑重复杂,“暂时跟他约定了下次考试比他相对擅长的英语成绩……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好,能激发他学习的动力就好啊,哪怕只是一个阶段上头,总比永远浑浑噩噩的强。”
陈苏立握掌叹气,又向后梳了一把自己的发型,在这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老了。
“臭小子总是让我操心,他小时候七八岁还没有这么不听话呢,当时我一回家,他就追着我叫爸爸要抱……我到底是错过太多,才觉得是孩子忽然变了。”
江别川静静看着陈苏立,其实也能理解这位父亲,陈苏立一直在托举自己最爱的儿子,希望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他,而陈我愿时常不理解不领情认为自己不需要,既觉得父亲给的道路不对,自己又迷茫无路想走。
他好像既缺爱,又在爱里骄纵跋扈、屡伤人心。
江别川描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忽而就想念起自己的父亲蒋回——
蒋回年少离家闯荡,有个高中文凭,是蒋家唯一的儿子,不上学的结婚早,但是蒋回人有主意,好像谁也看不上,把父母愁死了。
而多少年前,江家重男轻女观念严重,作为姐姐的江蓝水成绩优异,弟弟江胜日相对不是学习的料,在维江做生意欠了蒋家的钱。
蒋家人基本在定生,要钱无果,一来二去知道江家有个姑娘,看人家水灵灵的秀眉秋波眼,比那些说媒的姑娘都漂亮,干脆把江蓝水要了过来给儿子过眼。
江蓝水要是上了大学,学历倒又压了蒋回,两家一谈,也没经过姑娘的意见,江家就擅自决定把女儿送出去了,反正大学是不会考了,那干脆高三也没上完。
彼时蒋回正在南边的广川逃避着当打工仔,被父母要挟着去维江领儿媳妇,坐着个火车穿着牛仔外套就来了。
他本来是一副眉高眼低、没遭社会毒打、老子天下第一的张扬少年样儿,结果看见老陈中街道里,老旧民房那里站着个白白净净的女生,对着卖钱的一筐书抹眼泪,手里拿着皱巴巴的烂钱孤零零抱着包袱,一种男子汉不许女孩子哭的柔情气势就上来了。
年少轻狂的蒋回牵起江蓝水的手,乘火车去往定生的那天,他就下定决心,往后一年、十年、三十年……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哭了。
——而十七年前,蒋回听见江蓝水说愿意给自己生孩子,足足傻乐了三天三夜。毕竟江蓝水承认了喜欢自己,蒋回开心得折了满怀的纸星星和千纸鹤,做成了纸花束送了出去。
小蒋还就这样在浓浓的爱意中出生长大,父子俩名一个回一个还,发誓永远绕着江蓝水转,撵都撵不走的那种。
儿子就是爹掌心的小玩具,从前蒋回对江别川的爱不比江蓝水少半分,甚至江别川惹妈妈生气,都是蒋回在一旁好话斡旋,关系好得上天入地七上八下,就连画画的兴趣爱好也是蒋回鼎力支持,甚至能耐下心一撇一捺地教。
而这样好的一个父亲,江别川不明白为什么天不遂人意。三年前他们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看着父亲冰冷决绝的表情,宛如做了一场阳光尽碎的梦,梦里的碎片化作刀刃,一点点割裂了这个家庭,只余下遍体鳞伤。
“诶,川川,是不是天凉了,你感冒了……”
江蓝水忽然看见儿子拿了好多纸,然而江别川起来转身,书包都不拿,压低了脑袋急匆匆就走了。
——流言蜚语里的学校生活过得尤其恶心,陈我愿看在江别川的面子上才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然而那些同学仿佛不会无聊似的,去翻新的图书馆要提大老板,去仪器精密的实验楼还要侃侃而谈,就连去改善了伙食的食堂吃饭,都要阴阳怪气两句。
而大老板本人忙着工作没再回来,陈我愿对自己爹的怨气不减反增,再说江别川白天忙着学习,不怎么管他那个心情岌岌可危的同桌,陈我愿就对学校的糟心程度更上一层楼了。
这一天江别川走在后边上楼梯,到陈我愿房门前时,不曾想那门忽而打开,漏一条缝,一条胳膊伸出来,下一秒他就被抓着腕子拉进了房间,连书包都被隔绝在门外。
陈我愿的房间向来充满着又冷又干净的气息,像雪地里藏着某种稀疏的花,不知道究竟是沐浴露的味道,还是衣柜等家具熏了香水。
江别川被抓进来,闷头乱着走几步撞到了床脚,陈我愿大概用力过度,意识到对方跌倒了八成会撞进自己怀里,思维一歪错身避开,结果让江别川倒在了他床上。
江别川腿分开,差不多倒在了床的右角,他轻轻痛了一声拨自己的头发,幸好陈我愿的床很软,身下垫着被子,稍微磕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陈我愿站在那里,慢吞吞抱臂耸个肩,很没诚意地说:“对不起啊。”
江别川躺着捂了捂脑袋,撑胳膊挺起来腰板,就岔开腿坐在那床角上。
他一边仰脸用那黑得无辜的瞳仁看着陈我愿,一边歪肩膀扯上跌到臂弯的校服外套,不自觉轻轻蹙起两条乌黑的眉毛:“学校惹你了,你报复我,真很讨厌。”
陈我愿闻言站着轻“呵”了一声,而后弯腰、撑手臂、原地坐了下去。
江别川的腿只好收起来,规矩一点给他留个位置,不过思来想去也是没道理的,再说陈我愿挺无辜,才凑近问:“你为什么坐地上?”
陈我愿一歪脑袋就是江别川的脸,江别川近了,嗅见陈我愿发梢间湿凉凉的气息,又说:“你都洗过澡了,还坐地上。”
或许因为陈我愿爱吹凉空调,他总是觉得江别川自带温度,就连此时说话呼吸拂面,都有明显的热意。
做了几天安安稳稳的同桌,人在关系改善……或者稍微熟悉,之后?总忍不住进行肢体接触是正常的么?
江别川的皮肤看着就很细腻,近距离他能将那些肌理都看得很清晰,白里透亮的带着健康的粉,陈我愿眨着眼睛,心说,我反正是这个人的哥,偶尔碰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蠢蠢欲动的手在某个一闪而过的契机后又安生了,陈我愿最后怀着恶意吹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家伙的头发。
凉凉的气息拂过额头,江别川前面薄薄的刘海乱起来一点儿宛如呆毛,陈我愿盯着看了一眼,然后火速低下了目光,强压着嘴角不笑。
江别川的眼神就像看幼稚的小屁孩一样复杂,不着痕迹地“哼”一声,然后将自己头发重新扑棱一遍。
陈我愿又抬起眼睛看他,这回就笑得很明显,可能实在藏不住了。
“牙挺齐。”
江别川尖锐评价一下——再笑给你拔了。
陈我愿不笑了,手一捞,拿出自己的手机,大大方方展现在江别川面前。
江别川看见他锁屏和里边壁纸都是原始的,整个手机图标app全都按颜色整齐收理,总之很清爽。
陈我愿点进微信,划拉一下,找到莫宁,递给江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