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江别川的手机,输入什么鬼密码111110,不懂。
而陈苏立进到客厅,还带着一身冬天的寒雪气。他没坐下,站在那里,冷笑答:“你这是什么口气?又是什么时候买的新手机,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
陈我愿冷哼,抱着胳膊在沙发上往后倚:“我很正常的语气,是你自己总是在那里挑我刺犯毛病。”
陈苏立不愿意搭理,刚回家就走人,干脆工作去。
陈我愿在他背后阴阳怪气:“又要走,又要走了,你又要走了是吧,呵呵,你有种再也别回来,我们根本就不能好好交流!!”
他说完,一把从沙发上站起来,同样甩脸上楼……不理就不理,这个陈苏立,简直是世界上最没法沟通的人!
“你给我站住!”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苏立就发火了:
“陈我愿你给我站住!”
陈我愿没走几步,顿住脚,手插兜,闭上眼睛。
陈苏立就在他后边追问:“你什么意思呢,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啊,又变成我跟他说什么了,你就这种语气跟你爹说话,你为了一个别姓的外人,你这样跟我说话是吧……”
“你难道不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领情就算了,你还处处诋毁作践!你是白眼狼吗,你是个不知好歹的恶徒孙啊。”
陈我愿苦笑,怅然了,回头,仰着脸道:“什么什么意思,我是徒孙,别人不跟你姓,别人就是外人,你一点都不懂爱吗,那你娶江阿姨干嘛,是不是江阿姨没跟着你姓陈,你心里不自在啊?”
他说完回身,一脚踢开当道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满脸不耐地离开,然而陈苏立扳住他的肩膀,眼睛里淌着一条没有光的黑河,寒气深不见底:
“你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呢。你小小年纪,你说你懂真正的爱?这跟我娶不娶你江阿姨有什么关系,你只是还在记恨我而已吧。你恨我没能让你妈妈天天陪着你,你恨你妈自打生下来就把你抛弃。”
陈我愿微微垂眼俯视着他爹,脸上的表情一样很诡异:“我真的懒得跟你讲话了……爹,我求你了。你为什么每次跟我吵架,最后都要提一句我妈不要我了?你还是我亲爹吗,真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你这十几年来对我灌输的还不够吗?”
“我妈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每次都要把恨转移到她身上?你不想让我恨你,你就反反复复说是我妈不要我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你怎么就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呢?你是见不得我好吧,你非要我跟你一模一样冷血无情才高兴吧?”
“……我哪里冷血无情了?我难道对你不好吗?你妈妈一年看你几回啊,为什么你总是想着她,为什么你总是拿我跟她对——”
“行行行了算了!……我今天不想跟你讲话。”
陈我愿觉得自己应该以平和心看待他爹。对,毕竟他爹老了,人越来越固执了,而自己长大了会判断是非了,早就不该跟这等中老年人置气了。
不提他妈,陈苏立冷静下来,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他回身往沙发上一坐,翘起大老板的二郎腿,漠然道:
“你以后不许再跟你江阿姨的儿子说话。他现在去住校了,他远离你了,你也不要去找他。”
“你现在什么都不懂,你不可能知道什么是爱,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感情都是错觉,它会成为你的阻碍,从而让你成为一个目光短浅、没有出息的人。你只要不跟他讲话,你只要默默走开你很快就会发现——”
“凭什么啊?!”
陈我愿真不知道他爹是怎么做到一踩一准的,他本来都不想再跟他爹计较了,然而他爹找了个更离谱的话题讲。
“你凭什么这么说啊?我有没有出息是我自己认定的,我懂不懂我自己的感情也不需要你来评判!我说我喜欢我就是喜欢,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我喜欢江别川,我就是喜欢他,能不能在一起我不管,但是我就是喜欢,你真的能懂我吗?”
“呵呵!那我也告诉你,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不会准许你跟他在一起的!你喜欢他是吧,你喜欢啊,你喜欢没用,我不允许,你爹我不允许。”
陈苏立抄起手边的茶杯,将一杯子凉茶直接甩过去,泼得陈我愿一脸都是。
陈我愿无言,闭眼,默然擦干净茶水,抚平自己眉头,只想淡淡地离开。
“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你给我滚去维江中学报道去。你不答应没用,我早就跟那边校长联系好了,已经把你名册调过去了,你自己考进陈中了不起了是吧,还特意去普通班了不起了是吧,你考得好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必须去更好的学校,向更优秀的人看齐!”
陈我愿攥拳头深呼吸,抬眼看他爸:“……如果我说不呢?”
陈苏立冷脸:“没用。你说什么都没用。”
“你也别想着再离开家。还有一年高考了,你想出去打工赚钱?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次你敢离开我,你在维江一天都活不了。”
陈我愿看着他爹,凉凉皱眉笑了,摊手:“怎么着呢。我不上了。这学我不上了。”
“这下如你所愿了吧。”
陈我愿眼神聚在一起,深不见星,黑羽绒服衬得脸白得毫无气色。
“……谁让你不上学的?你想逼我?你不上学,不愿意去更好的学校,是不是因为江别川?你这下没法反驳了吧,我说谈恋爱影响你上进了,你还有什么可反驳的?”
此话一出,陈我愿眼睛里的光彻底黯淡下去了,他朝后几步,离远他爹,倚在楼道墙上,像等着发落一样没抱希望,扯起嘴角笑说:“行,行……你有能力,你就再去生一个儿子。”
“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陈苏立看着他儿子,看着陈我愿那副颓丧灰败的样子,既密密麻麻的痛彻心扉,又隐隐有种驯服犬子的虚荣: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是我老陈家的独苗,你就是我唯一的儿子,陈我愿,你死了别的心吧,这辈子我就是你爸,你对我再不满也没用,你是我这一生、我这一辈子活着的最大的价值。我不会让任何人毁了我的儿子。你不可以为了任何人忤逆我,我绝不允许。”
闻言,陈我愿无望,一句话不说,顺着楼梯爬上楼去。态度之散漫,几乎透着云淡风轻。
陈苏立的意思转达完毕,耐心告罄,一拍两散似的就起来走人了。
而等到他出了客厅,站在柏油路上的时候,却猛然听见楼上,几近是暴力砸钢琴的声音——明明顺着古典乐的谱子、循着掌声称喝过的轨迹,却宛如一场黑色怪状的骤雨,压抑嘈杂地难听。
……
第三天。
陈我愿把自己关在屋里,维持一个姿势趴在琴盖上,不仅不吃不喝,上学也没去。
他在家里悄无声息,江蓝水每天忙着工作,白天待在家中短暂的几小时,甚至都没发现家里还有个大活人。
直到第三天傍晚,杨姨过来打扫房间换洗被褥,开了锁才看见钢琴上趴着个人。
现在日子回暖白天变长,然而还是黑得更早些,傍晚的时候不开灯,不拉帘子,房间里一片黑漆。
陈我愿的呼吸声静不可闻,杨姨转头一看,吓得连忙叫了一声。
“蓝水,蓝水,你快回来吧,愿愿怎么一直在他房间里呀!”
杨姨扒着门框匆匆打电话,江蓝水傍晚的时候店里正忙,却还是立刻打车赶回来了。
“……我没事。”
陈我愿抱着自己后脑勺慢吞吞起来,沉着一副黯淡的眉眼,说话时喉咙有些哑,大抵勾着头久了积了血或者痰,整个人都显得没血色的苍白。
江蓝水还没到,陈我愿没跟杨姨说别的,浑浑噩噩收拾衣服洗澡去了,反正干什么都不管,浴室里很快就传来了水声。
等到江蓝水回家的时候,陈我愿已经穿着薄卫衣整个躺进被子里去了。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不等回应,江蓝水端着南瓜小米粥自己进来了。
乍暖回寒的季节里,甜粥暖融融的香很快溢出来,充斥起整个昏冷的屋室。
江蓝水搬了写作业的凳子,托着一个很有分量的白瓷碗,掖了掖陈我愿的被子:“愿愿,你生病了,还是不舒服?来起来吃点饭,杨姨刚给你熬好的,我又给你在粥里给你加了个溏心蛋,甜甜的可好吃了,阿姨记得你喜欢甜的……”
陈我愿不可能不饿,尤其空腹了三天,只要闻见点什么味道,立刻就会被揪住一样地胃痛。
刚好江蓝水也有耐心,举着勺子吹凉了,递到陈我愿嘴边:“吃一口吧,愿愿真听话,乖,啊。”
“……我自己来吧。”
陈我愿半坐起来,他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江蓝水都这么喂他了,他再推拒那是跟谁置气呢。
“哎,不,你就躺着,我喂你就行。我就喜欢这么喂我家孩子……小川长大了,他现在都不高兴回家了,我一个人多无聊呀。”
陈我愿默默听着,顺从倚靠床,张嘴喝粥。溏心蛋打在米汤里的做法挺常见,他从前都觉得腥气,然而现在却只尝到了混合着南瓜玉米味的甜香。
江蓝水就这样喂他吃饭,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讲:“哎呀,看着你我又想起了我年轻时候的愿望。我其实特别想要两个孩子,儿女双全,或者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好,但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