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维江市统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最近天冷预防感冒……”
班主任在前边口若悬河,中午放学时候短暂地出了太阳,很快又是阴云遍地,积雪将融未化的样子。
江别川简单收拾书本去吃饭,食堂人没有很多,留校住宿的几乎没有,他只是觉得下楼有些拥挤。
然而他刚拿着便携册子出门,就看见了站在(18)班走廊等候的人。
江别川默默抬眼,往旁边瞅了两下,摸摸自己发梢。
走廊人非常多,尤其(15)班和(18)班一头一尾。陈我愿复学后根本不走动,偶尔去上个厕所。总之在同学中行事低调,也不跟人讲话,因此他今天周一突然来了(18)班教室前等人,附近人群破天荒一般瞧着看。
陈我愿原先抱臂倚在走廊上,江别川出来后,他就堂而皇之朝人伸出了手,微微侧眸。
江别川周围被人让出了一个稀疏的狭小空间,他看见陈我愿伸手,想也没想,其实直接就把手搭过去了。
“你之前不都在外边吃饭吗……今天是跟我一起去食堂?”江别川觉得陈我愿手好冷,跟搭在雪堆里没区别。他稍微蜷了蜷指头,就被陈我愿悄无声息地按紧了。
俩人这样牵着手其实很显眼,但是没人去直视陈大少爷的眼睛,更何况陈我愿根本不去看他们,所以对视不可能。
“省时间。”陈我愿潦草回答。
“那走快点。”
江别川点点头,而后迈开步伐,又自顾自翻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背起上边的英语单词来。
然而还没走几步,刚走到操场的空地,路上没那么拥挤了,江别川就被人叫住。
“江别川,你是都在学校食堂吃饭吗,我今天我妈不在家,让我去食堂,我能跟你一起吗?”
苏海悠从那边楼道上下来,瞧见同学,欢欢喜喜地笑逐颜开。
江别川转头,手自然而然地就撒开了。他看向苏海悠,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可以,但是又在那一瞬间仰头撩了一眼陈我愿。
于是江别川就会意了,开口说:“外边美食街吃的更多样,你还要回家午休的吧,不如去外边找……学校食堂有些远。”
陈我愿的眼睛就没瞥下来,往旁边一站,那个脸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见状,苏海悠意会,大度点头,非常平和自然地摆手走人。
江别川送走女同学,继续朝食堂去,他轻轻蹭了下陈我愿手背,说:“走了。”
陈我愿就差白眼对他了,怀着一种讥讽冷哼了一声。
江别川抬起胳膊,扯两下陈我愿的肩:“干什么……你坏脸色给谁看啊。”
“我难道不能交朋友吗?我只要跟别人说话,男的,你就死死盯着他;女生,你就像死人一样盯着我。”
江别川忍不住吐槽,又拿手指点了点陈我愿胸口。
陈我愿颔首低眉,挪开他的手边走边说:“谁不让你交朋友了,你交女朋友你妈知道么?”
江别川快步跟着:“真无语。我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你这阴阳怪气的态度,倒是很像谁受了委屈的女朋友——”
“我特么是男的。”陈我愿快速反驳。
“男的就男的,男的了不起吗,”江别川先行白眼,走更快了,连随身记的本子都塞到了口袋里,直接说,“我讨厌你。”
“……”
陈我愿神情复杂,心想姓江的简直见人一个。
之后,陈我愿每天中午以及晚上放学,都会站在(18)班走廊等人,什么校花班花,都甭想再腻歪江别川。
直到快期末考试的最后一个星期,陈我愿趁晚自习去实验楼做化学实验,他离开时,却见实验楼后边那一片小树林里,手电筒直起一道道照射光。
他当然不会管,下了旋转楼梯就往高二走,然而整个学校静谧无敌,树林里风吹草动都那么明晰。
依稀传来的是人声。
“你说把钥匙丢在树林了?”
一个熟悉的清亮的女声。
“对的,身上没有。垃圾已经捡完了,我还想再找找……苏海悠你先回去吧。”
一个更熟悉的少年声音。
陈我愿当即就停下了脚步,皱眉,望了望风。他确认附近没有绿眼睛的黑猫,而后才不徐不疾地往树林里去。
苏海悠离开时抬头,从旁边经过还愣了下,陈我愿没理会,走自己的,很快扒拉开乱七八糟的枯树枝,就看见江别川躬身拿着手电筒,在小树林里地毯式搜索。
“你最好检查一下你的垃圾。”
陈我愿站在树旁,冷不防就开口了。他手插进兜子,反正也没有要帮助人的样儿。
江别川懊恼地揉揉眉头,对陈我愿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而是从善如流听取意见,去到大树底下的垃圾袋旁边,弯腰小心翻找垃圾。
陈我愿觑一眼熟悉的大树,不情不愿地慢吞吞走近了,树干上xx喜欢xx的留言不减反增,一年比一年多。
“可以帮我拿个手电筒照着吗,哥。”江别川认真又仔细,蹲在树底下抬头看。
陈我愿垂眸,扯了扯嘴角接过手电筒,直接打开,居高临下地朝人对着光。
江别川扒着垃圾袋,蹙了蹙眉,抬手挡光,说:“刺眼睛。”
陈我愿又将手电筒往天上照,而后他才老老实实矮下身子,同样蹲在垃圾袋旁边,调低了档位,减弱光线。
江别川朝他弯了弯眼睛,这才小心翼翼翻起脏乱的垃圾。
陈我愿才不翻垃圾呢,撑着脸走神看旁边。大树底下有粉笔头,他就提醒道:“那还有个垃圾没捡。”
话落,江别川突然惊喜,说:“诶,找到了——”
他勾扯出来钥匙环,朝着陈我愿炫耀一半停下:“刚没听,你说什么?”
陈我愿自行捡起来那个粉笔头:“我看树上挺有意思的,你要不也去写个。”
江别川抬眼,陈我愿将手电筒照过去,发现越高的地方字越少,也越清晰。
“你字跟我一模一样,你自己写。”江别川嫌弃。
陈我愿大大方方,起来,凑近树,刚好个子高,能够得远。
他看着江别川,思考了一下,而后扬起唇角,朝这棵大树最上边洋洋洒洒写下简短的外语。
Je t'adore.
“Os、At、Nb,”江别川没看陈我愿写什么,自己走神看旁边了,挠头默念,“锇砹铌,我爱你?”
他读完眼神轻瞥,恰好看向陈我愿写下的,看样子大概是法语。
江别川指着那三个化学元素,向陈我愿求证:“那个是我爱你吗,这谐音……。”
陈我愿看也没看,只是还在修饰自己的粉笔迹。
而他淡淡说:“是的,我爱你。”
江别川愣了下,这才认真去瞧陈我愿手下笔迹,虽然是法语日常句子,但是后边有个adore,属于高考词汇,他还是认得的,adorable是可爱的,adore不就是喜欢和爱吗。
比like强烈些……
所以呢。
江别川想起这片小树林,想起当初他俩根本不熟的时候来这里捡垃圾,直接一不小心社死亲嘴了的事情,默默地有些扎心。
显然的,陈我愿一定也深深记得吧。
此夜里年少风过衣角,月色沉荡在灰寂的冬日里。江别川忽而看向陈我愿认真的侧脸,他那双明亮黑透的眸子,慢慢就被漏进来的月光溢满了。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江别川默默在心底复述了一遍,抬眼,恰好看见陈我愿在后边写下了他名字。
于是他就突然梗了一下喉咙。
“你……”
江别川的脚不安地踮两下,而后突然转过身,作势从树林走人。
陈我愿写完了,甩手丢掉粉笔,静静从后拉住了江别川的手腕。
此时手电筒的光还打着,借着这道光,在转头的一刹那,江别川的脸红了一半。
而他无声望向陈我愿,不禁微微抿起唇边。
手电筒的光灭了,瞬时间,整个树林里只剩下零落的枯寂月光,很淡的,也很浅,又微微乱。
江别川脚步退回来的时候,大抵被月光绊住了,总之背靠上大树,轻轻拽住了陈我愿的衣角。
他们挨得很近,清冷的月亮悬在层层树林高处,冷光一荡一荡,冬夜的寒风摇摆间,微冷的气息就缠上了彼此唇间。
“哥。”
元旦夜里,那个在房间里情不自禁的吻已经被揭过了,江别川这时候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病了,哪怕是一层霜浸在舌间,也尝出了糖一般的甜。
“……陈我愿。”
拉扯间头轻撞树,手电筒咣当一声掉下去,在枯枝乱叶里滚了几圈,陈我愿托起了江别川的后脑勺,轻轻将双唇压上去。
江别川这次知道这个吻代表什么,然而他后背贴着树,绷直了鞋尖,几乎不敢动。只是颤着睫毛闭上了眼。
晚自习的下课铃还有三分钟响,很快整个陈中的高一高二都会放学。
似乎是知道这一点,江别川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了,由于陈我愿比他高得微妙,那亲吻从上边落下来,总是宛如侵压一般,陈我愿的手握着他半边脸,甚至都压疼了。
江别川够到陈我愿的肩膀,稍微挣扎着挪了下,以示反抗。
陈我愿低头退了退,瞬间月色与新鲜空气一齐荡过来,江别川彻底面红耳赤,匆促抬手垂下眼,抹了一把扯出来的涎液。
手电筒没了什么都看不见,黑夜的树林里只剩下陈我愿又深又冷的眼,江别川心脏一直在跳,却又被此情此景的夜色掩着,因为马上就要下晚自习了,很快学校就会充斥着躁动的声音,不再有这么一方安谧无人的角落或天地。
“我们可以去旧篮球场,或者陈中后边废公园,如果你想,待一整夜。”
陈我愿的话混在下课铃中,微冷的声线又被分隔开,校园内响起的楼梯脚步桌椅声,四通八达一般扬了起来。江别川比较明显地呼吸了几下,眨着眼问:“……你认真的吗。”
他说完就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视线,心想他这是喜欢陈我愿吗,还是陈我愿喜欢他呢,跳过表白的步骤怎么就心有灵犀了。
没听到喜欢,陈我愿只是认真“嗯”了一声,薄薄的眼皮半垂下来,捧住江别川的脸。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到底下没下课,只是想亲就亲了,且意犹未尽。
江别川管不住这些,低头手搭在人肩膀上,像是默许了,愿意怎么来就怎么来。
然而,还不等陈我愿再次侧过眉眼吻上去,陈中操场上高高的灯塔突然亮起,树林里一道手电筒的光直射而来,霎时间照得陈我愿抬手眯起了眼。
一个非常令人生厌的男声响起,手电筒被他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宛如一只聒噪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