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周末,阳光正好。
宋知渡跟在母亲杨芙绣身边,安静地看着她挑选衣架上的连衣裙。商场里人来人往,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嘟嘟,你看这件妈妈穿好看吗?”杨芙绣拿起一件淡紫色的裙子在身前比划。
宋知渡微微蹙眉,小声道:“妈,在外面别这么叫我。”
“怎么了?叫你小名还害羞?”杨芙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朋友。”
就在这时,宋知渡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商场三楼的走廊尽头,谢澜斯正牵着一只银狐犬缓步走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校服长裤,却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深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宋知渡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澜斯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知渡,更没想到会看见他身旁那个姿态亲昵、温柔唤他“嘟嘟”的年轻女人。那声软糯的称呼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一股酸涩尖锐的情绪猛地窜起,迅速冲刷过四肢百骸——是嫉妒。他几乎能尝到那铁锈般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谢澜斯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在杨芙绣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审视与比较,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冰冷和自嘲。
他在干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品头论足,又有什么立场感到酸楚?他和宋知渡,不过是走廊遇见会点头的同级生,至多算得上比陌生人熟悉一点。这份连萌芽都称不上的心思,卑微得连吃醋都显得可笑。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仿佛从不相识。
宋知渡喉咙发紧,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嘟嘟,你怎么了?”杨芙绣察觉到儿子的异样。
“没事。”他迅速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泛红。
谢澜斯牵着狗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他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将所有的波澜死死压在冰山之下。
他害怕哪怕多一秒钟的停留,那强装的无动于衷就会碎裂,露出里面狼狈不堪的真容。他没有资格质问,没有立场不满,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用冷漠划清界限。
那只银狐犬却好奇地凑近宋知渡,轻轻嗅了嗅他的鞋带。
“哎呀,好可爱的狗。”杨芙绣惊喜地蹲下身,“你看它多亲人啊。”
谢澜斯的心脏因那女人的靠近和评价而再次紧缩。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连自己养的狗都在背叛他,主动去亲近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以及那个……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苦涩滋味的人。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轻轻拉动牵引绳,声音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
“嘟嘟,走了。”
银狐犬听话地跟上主人的脚步。宋知渡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澜斯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那只狗,也叫嘟嘟。而谢澜斯那一声冰冷的呼唤,像是一记闷棍,敲碎了他心中某种朦胧的期待。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亲人间的昵称,在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只生物——那里,似乎变得寻常起来。这种认知让他莫名地感到失落和委屈。
“嘟嘟,那条狗好像你放床上的那只总是抱着睡的玩偶哦。”杨芙绣随手挑着衣服,不经意的提到。
嗯,宋知渡的那只玩偶狗就是银狐犬。
宋知渡“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橙色时,宋知渡的书桌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沈涣发来的视频通话邀请。他划开接听,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背景是典型的英式房间布置。
“小宋!我的兄弟,这个点算准了你该到家了!周末过得怎么样?”沈涣的声音活力十足,带着一点在英国生活多年依旧没完全改掉的、略带洋腔的中文语调。
宋知渡靠在椅背上,语气有些懒散:“就那样。陪我妈逛了趟街。”
“哇哦,听起来很‘充实’。”沈涣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杨阿姨的战斗力我可是领教过的。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比如……偶遇某个让你心神不宁的人?”他促狭地眨眨眼,他一向敏锐,尤其是对宋知渡的情绪。
宋知渡犹豫了一下。他和沈涣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沈涣初中随母亲移居英国,但两人从未断过联系。沈涣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碰到谢澜斯了。”
“谁?等等……是那个你说过的,一班那个‘冰块脸’?你偷偷看了好久的那个?”沈涣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往前凑了凑,屏幕上的脸放大了一圈,“快说说!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宋知渡垂下眼睫,盯着书桌上的木纹,“他在遛狗。我妈叫我小名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然后呢?”沈涣追问,像个等待故事**的听众。
“然后……”宋知渡抿了抿唇,“他好像……不太高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冷,叫着他的狗就走了。”
“他的狗?叫什么名儿?”沈涣的直觉总是很准。
宋知渡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也叫嘟嘟。”
视频那头静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沈涣毫不客气的大笑:“噗——哈哈哈!等等!让我捋捋!你,宋知渡,小名嘟嘟。他,谢澜斯,养的狗,也叫嘟嘟?然后他听到你妈叫你‘嘟嘟’后,当场表演了个川剧变脸,冷若冰霜地拉着他的狗‘嘟嘟’走了?我的天!宋知渡!这剧情也太精彩了吧!”
宋知渡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拜托,这还不好笑?”沈涣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明显是醋坛子打翻了啊兄弟!他肯定是误会了!以为那个漂亮的女士是你女朋友,还亲昵地叫你‘嘟嘟’——这搁谁谁不误会?然后他发现自己给爱犬起的、藏着小心思的名字,居然跟‘情敌’叫你的昵称撞了,这双重打击,啧啧,没当场黑化算他心理素质好。”
“什么醋坛子……你别瞎说。”宋知渡耳根微热,下意识反驳,“他可能就是觉得尴尬,或者单纯不想打招呼。我们本来也不算很熟。”
“不熟?不熟你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就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沈涣一针见血,“不熟你会记得他上次考试比你高多少分?不熟你会偷偷画——”他及时刹住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宋知渡不说话了,默认了发小的指控。
沈涣看他这样,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八卦和鼓励:“嘿,说真的,小宋,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他的狗叫嘟嘟。这名字对一只狗来说可不常见。再加上他那个反应……我敢用我珍藏的全套曼联签名球衣打赌,那个谢澜斯,绝对对你有意思!至少也是特别关注!”
“他只是碰巧起了个一样的名字而已。”宋知渡嘴上否认着,心里却因为沈涣的话泛起了涟漪。
谢澜斯当时那个眼神,冰冷之下,似乎真的藏着别的什么……是受伤?还是愤怒?
“碰巧?我才不信那么多碰巧!”沈涣挥挥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当局者迷’吗?你现在就是那个迷糊的当局者。要我说,这就是个机会!下次见到他,直接问清楚嘛!”
“怎么问?‘喂,谢澜斯,你的狗为什么叫嘟嘟?是不是因为我?’”宋知渡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自己一定会社会性死亡。
“有什么不可以?”沈涣理直气壮,“或者你就直接告诉他,那天那是你妈妈,不是女朋友。看看他什么反应!相信我,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视频通话又在沈涣的各种“战略指导”和宋知渡的无奈反驳中持续了半小时。挂断后,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宋知渡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商场里的那一幕,以及沈涣的话。
“他肯定是醋坛子打翻了……”
“绝对对你有意思!”
这些话语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圈无法平静的涟漪。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黑暗中,谢澜斯那双骤然变冷的眼眸格外清晰。
所以……那真的,是吃醋吗?
因为一个误会,而产生的……没有资格的醋?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酸涩、委屈和一丝隐秘欢喜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这个夜晚,注定要因为他那个名叫“嘟嘟”的“情敌”和远在英国的“狗头军师”的分析,而变得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