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泠点开备忘录的编辑记录,时间在出车祸的当天,而且,她根本就没有这条录音。
或许南意迟还没找到机会删除这条备忘录,更没想到,秦泠竟然会这么快恢复记忆。
秦泠盯着那条备忘录:意迟,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只看得见你。
*
“听说,你们部门的小学妹和你抢省赛名额呢,”莫雯静从后门进来,轻车熟路找上坐在最后排的秦泠,“你是真坐得住。”
“你听听,”秦泠的头转向她,眼神却只停留舞台中间,“她是不是进步很多了。”
招新生的那天,莫雯静也在场,她坐在秦泠后面,学医把她累得够呛,一觉睡到快结束,就只听到南意迟的答话。
她说,她可以充当绿叶。
艺术社里,器乐部的存在很微妙,因为招生宣传引起的轰动远不如舞蹈部的劲歌热舞,所以器乐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陪衬。
所以,真正就给她们的舞台并不懂,即便秦泠有意组建乐队,成员也会时不时被其他部门的人借走:美其名曰“更适配”。
“但是跟你比,还差得远。”莫雯静点了头,却不给予肯定:在音乐上,秦泠绝对是个天赋型选手,尽管她是半路才踏上学乐器这条路,但仅仅六年,她几乎精通大半乐器,一个人就能组成一个乐队,刚上高中,就能随便考上国内最顶尖的音乐学校。
以她的水平,就算申请出国进修也没太大难度。
不过,按照秦泠的话说,音乐只是她的爱好,一旦成为她的职业就会有无形的压力,她没必要吃那些无谓的苦头。
确实,像秦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一辈子无忧无虑,加之秦泠的心态,除了吃点感情上的苦头,莫雯静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她觉得难受。
“如果我和你说,这是她偷偷练习半个月的成果,你也会觉得吃惊。”
莫雯静嗅出一丝怪异的味道:“很少见你会这么关心别人,怎么,她让你有危机感了?”
“当然不,”秦泠扬了扬下巴,目视前方专注练琴的南意迟,“她远远不够格。”
但秦泠发现,她的眼睛几乎无法从南意迟身上挪开了。
南意迟喜欢把头发扎成辫子,用一根丝巾点缀,然后放在左肩前,右边面向观众席,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舞台上方的灯光落下来,打在她身上竟变得柔和,顺着她的轮廓,小巧的鼻尖会被在她鬓边的碎发瘙痒,微微皱起来。
而她翦水秋瞳的眼眸只专注在黑白琴键上。
透过那双眼睛,大概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秦泠不止一次的想,在南意迟的眼里,她的倒影应该是什么模样?
距离初选还有半个小时,南意迟还在练习,舞台上这一曲结束,她的室友到场了,她走上去,和南意迟紧挨着坐在一起。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很灿烂。然后……
秦泠自己都没觉察到,她身上泄出一种无名愤怒。
南意迟抓着她的手——哪怕对方笨拙到只会用食指按琴键,南意迟还是耐心握着她的手腕,坐在钢琴前弹出简单的小星星。
她还笑着,一字一句唱出歌词“一闪一闪亮晶晶”。
南意迟也笑着,好像在说:“是不是很简单?”
当然不是!秦泠激动地拍桌而起:当然不是,那是对弹琴的冒犯!
“你发什么神经?”莫雯静一头雾水,顺着秦泠吃人喷火的眼神,看向钢琴前的南意迟和另一个人。
莫雯静:“怎么,你也想上去合奏一首?”
谁要合奏?!
在莫雯静不理解的目光中,秦泠忿忿不平又坐下来,这会儿一切准备妥当,评委老师陆续入场。
主持人是播音站的新人,是塞过来锻炼的,相比竞赛的两位选手,她更紧张,每到最后两句,尾音颤抖。
秦泠和南意迟坐在靠左的观众席候场,一起候场的还有五六个人。等待主持人热场结束,依次上台表演。
秦泠排在第三,南意迟则是第五位。
前面两个倒是平平无奇。直到秦泠出场。南意迟专注望着她的背影,秦泠很奇怪,只要一坐在钢琴前,就像个虔诚的信徒,收起所有傲慢和锋芒。
不过,与其说她失去锋芒,不如说她的锋芒借由她的表演传达出来。
指尖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每一个乐符的起落皆富有饱满的情绪。南意迟注意她修身衣服下,肩背上紧致的肌肉线条随着手指抬起、按下的动作起伏。
如果那一件露肩臂的礼服,那么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赞叹它恰到好处的夸张。
不难想象,秦泠应对弹琴时的如鱼得水是经年勤学苦练的结果。
一曲毕,懂行的、不懂行的都为秦泠的演奏折服:也许不懂音律,但秦泠处理的每个几乎塞满呼吸间隙的连贯乐符、夸张跳跃的技法,是有目共睹的。
秦泠谢幕后,第四个女生就有点怯场了,南意迟看出了她的紧张,主动问她是否需要调换位置。
于是,南意迟从第五个变成了第四个登台的人。
南意迟的选择曲是梁祝,前奏一响,立刻引来秦泠的注目。她微微蹙眉:临时换曲,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南意迟的技法并不多变,但胜在基础扎实,挑不出错来。
只不过,有秦泠的珠玉在前,她的表演显然不够看。等她演奏结束,掌声远不如秦泠那场热烈。
即便不等评分出来,南意迟对结果早就了然于心。即使有半个月的勤学苦练,但与她的差距仍然难以逾越。
等待最后两个人入场的间隙,南意迟去后台放空。
后台狭窄的过道处,只有从舞台缝隙泄露的灯光浸入,昏暗中,南意迟靠着墙壁,脑袋向着天花板发呆。
神情木讷呆滞,叫人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秦泠的印象里,南意迟总是沉默寡言,不擅长交际、不喜欢说话,只勤勤恳恳工作,几乎是个透明人。
如果不是那次社团老师说有个省赛名额可以竞争,当时所有人都推荐秦泠,只有角落里,南意迟站出来,她分明胆怯得连头都不敢抬,却说:“我也想要试一试,可以公平竞争吗?”
老师点头说可以,本来就会有筛选环节,只是以前有秦泠在,没人敢报名,所以才内定她。
也因为这次不是内定,所以举办了海选,吸引部分不明所以的也来凑个热闹报名。
“南意迟。”
南意迟正无聊吹起额前碎发,不远处突然有人叫她。那个声音不用她偏头就知道,对方是秦泠。
她只知道秦泠会过来,但没想到秦泠和她擦肩而过,竟然会主动叫住她。
过道里,视线忽明忽暗,舞台前传来热烈的讨论声和主持人揭开最终结果前的热场言辞。
但一切在这个空间里,变得模糊。南意迟只能感受到与秦泠有关的东西:她的味道,她的傲慢,还有她瞩目的自信。
“南意迟,不用觉得难过。”
南意迟立刻站直,偏头向她。秦泠的面部半明半暗,她微微一笑,眼里闪烁起不可遏制的欣赏:
“输给我,是理所应当的,不丢人,毕竟我从三岁开始苦学钢琴,如果连你都赢不了,是不是说明我确实没天分还不努力?”
“如果你单单只凭借童功外加半个月的练习就能打败我,是不是说明我为之付出半生的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说完,秦泠转头扬长而去,留给南意迟的只有背影。
秦泠,我当然不指望能赢你。
南意迟目送她走上舞台,她转身走向观众席。台下的观众不仅有艺术设的学生,还有知名评委老师和业界顶尖人才。
秦泠从黑暗中走出来,白色的礼服衬托下,她更加高贵。聚光灯从南意迟的头顶打向秦泠,她站在舞台中央,鲜花和掌声只为她而献上。
秦泠以优雅又从容的姿态,在省赛中夺魁,风头无两。
南意迟坐在台下,和众多观众一起为她鼓掌:
秦泠,输给你本来就理所理当。
秦泠的目光在观众席逡巡,舞台上聚光灯为她闪烁,但也让她看不清底下的人。
直到掌声逐渐消失,人群散去,灯光轰地消失,剧院陷入无尽黑暗。聚光灯下,只剩下她一个人。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观众席间传来,她穿过黑暗走到舞台正下方,走到秦泠面前。
是熟悉的声音:“秦泠,能邀请你合奏一曲吗?”
此刻,秦泠恍惚感觉自己置身黑暗里,灯光只落在南意迟身上,她自下而上,翦水秋瞳里只有秦泠。
她伸出手,殷切期盼秦泠的回应,朱唇微动:“冠军小姐,我有这个荣幸吗?”
当然、当然有!
秦泠感到胸腔的心脏狂跳不止,它好像不受拘束,要蹦出来,要去南意迟的手里,要南意迟安抚它。
秦泠伸手去碰南意迟,指尖相触的瞬间,身子一沉,南意迟借势踩上台阶,一步、两步。
她像只蝴蝶,马上就要落到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