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贺今宵刺出去的剑一偏,被萧卓挑开,后者笑得越发灿烂,“我一直敬仰将军,不如跟我回且兰算了,我保管王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你在孜须拿多少俸禄?我让王给你双倍,三倍!”
“你那破城有什么好守的,一群老弱病残,走不走,跟小爷回且兰吃香的喝辣的去!”
没有等来贺今宵的回答,反而是越发凌厉的剑招一路攻来,慌得萧卓急急忙忙闪躲。
但双方人马悬殊太大,贺今宵带来的那些人,眼看着就越剩越少了,众人都在拼死鏖战,苦苦支撑。
“所有人听着,他们撑不住了,都给我上!一个也别放过!”
最猛烈的进攻在这一刻到来,贺今宵早已筋疲力竭,看着那日光越来越盛大,照亮林间小路,路的尽头还是一些碎石静静躺着,萧卓来得太快,孜须的援兵离得远,怕是赶不到了……
李祝酒怎么样?
还能撑吗?
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害怕……
乱七八糟的长枪飞箭齐刷刷袭来,贺今宵手挽长剑左右遮挡,透支着最后的体力,浑身上下都受了不少伤,连身下的战马也是周身染血。
“杀啊!”
“冲!”
山谷里所有的且兰士兵得令,疯狗一般叫着嚷着,齐刷刷向贺今宵以及一众士兵围剿过来,像是在包一个皮厚馅薄的饺子。
“妈的,跟他们拼了!烂命一条,说干就干!”
“咱们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跟他们拼了!”
“反正也是一死!俺死了,朝廷的抚恤金还能给我孤儿寡母过上好日子!老子不怕,老子跟着将军一起,杀!”
贺今宵身后那些受伤严重的士兵,也被且兰激怒,骨子里仅剩的孤勇燃烧起来,变得无畏,无惧,这勇气叫人所向披靡,叫人视死如归,所有人都做好了拼死战斗的准备。
就在双方兵刃触碰的一瞬,山谷外马蹄声响彻天际,吆喝声震耳欲聋。
天光大亮的那一刻,李蒙带着身后士兵冲了进来,从且兰军外围开始厮杀,以快速和勇猛撕开了一条豁口,将且兰士兵暂时打乱,紧接着,张寅虎率军赶到,陆仰光紧随其后,就连程越也赶了过来。
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战场乱如麻,杀得鲜血四溅,贺今宵看着接连到来的援军,一颗心渐渐跌落谷底。
所有人都来了这里,没有人知道且兰攻城,没有人去营救……
“不要浪费时间,杀出一条路,回城!”
贺今宵当即大喊,拼尽全力往一个方向突围,身后的士兵一路杀,外围援军也杀了进来,终于杀出一条路,乌泱泱往回赶。
一路疾驰,耳畔除了风声,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贺今宵憋着一口气不敢松,驾马的速度越快。
长虞城里,已经是殊死搏斗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浮尸遍野,血流成河,战死的将士被炮火烧得手足相缠,城内的百姓经过恶战,已经没有力气,有的还勉力奋争,有的已经泯灭希望,和亲人抱头痛哭。
哭嚎、战火、死尸、鲜血、狼烟,李祝酒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伤,血和朱红的衣服混在一起分不太清,他累得没力气,身体也疲倦得不知道疼痛,靠墙短暂地休息,已经是双方都累得不行,对方也暂时休息,也许正在蓄力等待下一轮更加猛烈的进攻。
“大人,喝口水。”
一道苍老的声音将散漫的思绪拉回,李祝酒循声看去,薛太守衣服被火炭烧得破破烂烂,手上指甲尽毁,一手鲜血淋漓,捧着碗热水走来。
李祝酒心里又哽了一口气:“多谢太守。”接过水喝了一口,才觉得周身暖了暖,两人都是邋遢地靠在墙上喘气,“打仗真可怕啊。”李祝酒随口感叹,薛巢听了也是摇头叹气:“是啊,一方战火起,万家灯火灭啊,打一次仗,不知要死多少人的丈夫,多少人的儿子,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哎!”
“晏大人还这般年轻,家中还有贤妻在等吧?”薛巢看着身侧人,见他一身伤,见他一脸血,见他这般狼狈又傲骨铮铮地站着,眸子里还燃着星火。
“没有成家,也没有……”
他想说也没人在等,可脑海里忽然浮现临别时晏母的担忧,不自觉脱口而出:“只有母亲在等。”
“哎,是长虞连累了大人,哎!”
薛巢还在叹气,李祝酒看着互相搀扶休息的百姓,看着缺胳膊少腿的士兵仍然坚守城池,他觉得头好沉,手好酸,腿比以前站军姿都累,整个人快散架了。
然而,战斗还得继续,真他妈的累啊!
但是身后的所有人,都还坚守着希望。
那就再坚持一下吧,坚持到且兰打进来,坚持到城破,坚持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坚持到不能再坚持的那一秒。
喝完水,冲锋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所有人的眼神都在那一刻变得坚毅,握紧手中的武器,继续战斗。
这一轮的进攻更加凶狠,摇摇欲坠的城门已经断了一处连接,城楼上倒下的人更多了,所有人都已经到达极限。
下一秒,怦然巨响,所有人心里的弦都断了。
那是城门倒塌的声音。
“杀啊!”
随着冲锋陷阵的嘶吼声,无数人踏上门板往里进军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城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贺今宵这个狗不是背着我跑了吧?”李祝酒吃力地举起断剑,口中喃喃,片刻后强打精神:“随我下楼,护卫城中百姓!”
一群残兵败将又收拾好破烂兵器,破烂盔甲,一瘸一拐,互相搀扶往楼下而去,去赴死,去做英雄,去挣抚恤金。
李祝酒一步一步下台阶,脚步是虚浮的,心情是沉重的,不敢想他一个吊儿郎当的校霸,竟然有一天在古代剧本里当了一回保家卫国的英雄。
真逆天,真牛逼,真够他吹八辈子的。
就在一众人准备赴死求生的时刻,城门之外一阵骚乱,又是一阵嘹亮的冲锋号角,从台阶上看去,外面的半空中全是尘土飞扬,李祝酒有一瞬懵逼,还没想明白就被身侧一双血淋淋的手攥住衣袖,“大人!我们得救了!是援军!”薛太守激动得五官震颤,涕泪横飞,也不管礼仪,抬起胳膊就着衣袖囫囵擦了一把脸,鼻涕糊着眼泪粘在一起,更加狼狈。
李祝酒这才注意到,有一支军队正在浩浩荡荡赶来,旗帜上鲜明地写着孜须。
“百姓们有救了!”
这句喊完,李祝酒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他娘的终于来人了!累死老子了!”
“……”薛巢眨了眨眼,心道,晏大人原来竟会说脏话。
已经进了城的那几千士兵,很快被援军尽数围剿,城外的那些且兰人被围在中间,好一阵杀伐,才拼死杀出一条路退出去。。
与此同时,贺今宵也带着人马粮草赶到。
李祝酒看着那人急匆匆进城门,勒住马,飞身下来,急步上前。
“没事吧?”贺今宵看着面前衣衫褴褛,鲜血都干涸了和衣服黏在一起的李祝酒,一口气又吊了起来,心都酸软了,手也有些抖。
“死不了,放心吧。”
李祝酒有些虚弱地说完这话,腿一软,直接晕倒了。
这可把贺今宵吓得不轻,长臂一捞将人接住,看着衣服上破开的无数口子,看着虎口都裂开了还握着的那把断剑,他呼吸急促,一口气哽在胸口,另一只手用力抽走了那把剑,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看,直接抄起膝弯,将人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而去。
一路走过粥棚,医药棚,无数人在看,在唏嘘,在切切私语。
贺今宵目不斜视,只在路过医药棚看见四喜的时候停住:“四喜,你家少爷晕倒了,你去烧点热水来,我帮他清洗一下。”
四喜原本在帮伤员清理伤口和包扎,已经累得快要昏厥,一听自家少爷晕倒了,瞬间来了劲儿:“我家少爷没事吧!我这就去,这就去!”
“应该没大事,烧了水送到我房间里来。”
李祝酒感觉自己半梦半醒,并未彻底失去知觉,却又睁不开眼,好像被人一路抱着,被人很轻地放到床上,然后衣服被扯开,血肉粘着衣服被扯得很疼,但那人又着实很轻。
没等多久,湿热的帕子在身上擦了擦,那些伤口也疼得厉害,感觉云里雾里,冰里火里,疼得钻心、冒冷汗,又困得仿若下一秒就永久失去意识。
困。
好困。
好像要死了,但又死不掉。
没过会儿,意识彻底陷入空白,李祝酒彻底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嗓子干哑得厉害,喉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水,水,我想……喝水。”
“四……四喜。”
察觉到被子被人压住,他下意识以为是四喜,很自然地使唤,下一秒伸出去的指尖被人抓住,那手掌宽大,温暖,带着茧。
“谁?”李祝酒瞬间清醒了些。
“别害怕,是我。”
那手当即放开,而后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数秒后,床边的被褥被往下压了压。
“水来了,我扶你坐起来一点。”
有力的臂膀从脖颈下方伸进去,扶着肩,将人缓缓带起,李祝酒也用手肘支着床暗暗使力坐起来,下一秒,温水被送到嘴边,他张口喝了两口,终于感觉嗓子不用冒烟了。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偷偷跑路了。”黑暗里,李祝酒随口闲聊。
“你还在这里,我怎么会跑。”
看不清贺今宵的表情,李祝酒莫名觉得这个语气,很温柔。
“老子今天差点被对面剁成肉馅儿了,你也没回来,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一想到自己苦巴巴地挥剑,笨拙地守着身后那些不太熟的百姓,还惹了一身伤,李祝酒就来气。
早知道就跑的,别人的生死关他什么事?英雄主义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知道对面来攻城,拼了命也想赶回来把你护在身后,真的,但我还是来迟了,很抱歉,你怪我吧。”贺今宵又何尝不记得赶回来看见李祝酒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心里也难受:“我让你揍一顿出气,好不好?”
“……”李祝酒那股别扭劲儿又来了:“你哄小孩呢?”
“就当是小孩哄。”
“其实我今天一秒也没想过逃,因为敌军攻城的时候,整个长虞都在战斗,太守,将士,甚至是百姓,我好像被他们感召了,所以我也提起剑,和他们一起护卫家园。贺今宵,我今天真牛逼,你没看见,真是你的损失。”
“那真是太可惜了,但是下一次不许逞英雄了,你受了好多伤。”
这是很难得的一次,李祝酒在自己面前雀跃、开朗,和以前冷冷的闷闷的,有点小脾气的他不一样。
人像一个多棱柱,有很多很多面,这个人用哪一面面对你,你就只能看到那一面,这一次,他看到了李祝酒隐藏起来的另一面。
贺今宵很开心,可以看到这一面,这一面有点臭屁的,活泼的李祝酒。
同时,房中“滋啦”一声,烛火亮起。
“我帮你看看伤口有没有渗血。”
贺今宵的声音响起时,李祝酒看见那人的目光往这边瞟了一下,又躲开,他奇怪地低头看一眼,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对吗?
好像没啥不对啊……
哎,不对……还真不对。
他就说刚才贺今宵揽着他起来的时候感觉什么奇怪,原来是——
“贺今宵你个狗逼!你他妈的怎么把我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