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的行程并不轻松。白天赶路,晚上就在路边的驿站或破庙里歇脚。沈惊澜每天要喂骡子、搬货物,累得倒头就睡,但即使再累,他也会抽出时间,在夜深人静时运功打坐,巩固内力。他还利用这段时间,向商队里的人打听各种消息。商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不少江湖和朝堂的传闻。从他们的闲聊中,沈惊澜得知,凌云阁被灭门的事已经传遍了江湖,有人惋惜,有人愤怒,也有人幸灾乐祸,凌云阁一灭,那些被凌云阁压制许久的江湖组织自是喜闻乐见。而魏忠贤借着“清剿叛党”的名义,在江湖上大肆清洗异己,不少曾经与凌云阁交好的门派都受到了牵连。他还听到了关于谢烬归的消息。据说,因为“剿灭”凌云阁有功,谢烬归在影阁的地位更加稳固,少阁主的位置也坐的越发稳固,魏九千岁对他愈发信任,只是因为未曾捉到他这个凌云阁余孽,九千岁最近又派他去江南一带执行秘密任务,算是将功补过,谢烬归手段依旧狠辣,已经有好几个不服魏党的官员和江湖人士死在了他手里。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或者说,九千岁特许。每当听到谢烬归的名字,沈惊澜的拳头就会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来日方长,总有能够报仇的机会,谢烬归,魏忠贤,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途中,他们经过一个叫“黑石镇”的地方,这个镇算是江南较为出名的小镇,听说几年前小镇门口一夜之间出现了一块大黑石,有富商出价谁能将这块黑石搬走,便可以得到黄金百两,这个价钱自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挑战,只不过,这块黑石就像长在了地上似的,即便几个壮汉一同用力,这块黑石也分毫不动,小镇也因着这块石头出了名,自此便称作“黑石镇“,镇上最近正在举办一场小型的武林集会,说是一场武林集会,倒不如说是江湖的情报交换地,有不少江湖人士会在这里交换情报、买卖物品。
商队一路消耗了不少必需品,领队便决定在镇上休整一天,补充些物资,也让弟兄们休整休整。沈惊澜跟着队伍进了镇,心里有些好奇。这是他自离开凌云阁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步入江湖之中,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真正的江湖人。镇上果然很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有卖兵器的,有卖丹药的,还有些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显得有些紧张。沈惊澜一边帮着赵领队搬东西,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他发现,这些江湖人士大多神色警惕,眼神锐利,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你这破剑也敢卖五十两?抢钱啊!”一个粗嗓门的汉子喊道。
就在他准备跟着商队去客栈时,街角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这可是玄铁打造的,虽然有些破损,但五十两绝对不贵!”一个摊主反驳道。
“玄铁?我看是废铁还差不多!”粗嗓门汉子不屑地说,伸手就要去拿摊上的剑。
摊主连忙拦住他:“干什么?买不起就别碰!”
“谁说老子买不起了,我就碰了,你能怎么样?”粗嗓门汉子显然是个蛮横的主,一把推开摊主,拿起那把剑掂量了一下,“我看这剑也就值五两,你卖不卖?不卖老子就砸了你的摊子!”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似乎都在说着汉子的蛮不讲理,却没人敢上前劝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须给自己添麻烦。沈惊澜看那粗嗓门汉子,身材魁梧,身上带着一股彪悍之气,腰间佩着一把大刀,显然有些功夫。而摊主只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没什么反抗之力。
“你……你不讲理!”摊主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那汉子说到,支支吾吾。
“讲理?在这黑石镇,老子的话就是理!给你五两银子,都是老子抬举你了,你卖,老子救赏你这五两银子,你若是不卖,老子便砸了你的摊子。”粗嗓门汉子嚣张地说,抬手就要砸摊子。
“五十两,这剑我要了。”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公子站在人群外,面容俊秀,气质清冷,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个不问世俗世家公子。
粗嗓门汉子愣了一下,随即怒道:“哪来的小白脸,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青衫公子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摊主:“你既说了五十两,那便是五十两,钱给你,剑我拿走了,钱货两讫,各不相干。”
摊主愣了愣,连忙接过银票,把剑递给了青衫公子,感激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粗嗓门汉子见状,怒火更盛,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青衫公子的衣领:“小子,敢抢老子的东西,你找死!”青衫公子身形微动,看似缓慢,却恰好避开了粗嗓门汉子的手。同时,他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轻轻往粗嗓门汉子的手腕上一点。旁边的人或许看不出,但沈惊澜却注意到,这折扇上有针,极细,如若不是精通暗器的人是断然做不出来的,看来这位青衫公子来历不小,自然,手段也不小。
粗嗓门汉子只觉得手腕一麻,整条胳膊都失去了力气,“哎哟”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公子竟然是个高手。
青衫公子收起折扇,淡淡道:“买卖自愿,何必强人所难?”
粗嗓门汉子又惊又怒,还想说什么,或许是自知不是青衫公子的对手,又或许是看到青衫公子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发怵。他咬了咬牙,撂下一句“你给老子等着”,灰溜溜地走了。欺软怕硬之徒,也敢称自己是江湖之人。人群散去,摊主又向青衫公子道谢了几句,收拾摊子离开了。青衫公子拿着那把破损的剑,看了看,似乎有些满意,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站在不远处的沈惊澜,微微顿了一下。沈惊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用草帽遮住脸。他刚才一直在观察,这个青衫公子的身法看似随意,却暗含章法,以折扇作为武器,显然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而且,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敢确定,他从未见这位公子,只是这熟悉感,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青衫公子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眼神,也没多做停留,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家茶馆。
沈惊澜松了口气,暗暗警惕。看来这黑石镇果然龙蛇混杂,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行,虽说在这里不会待太久,但总归,谨慎为妙,他现在,一步都不能走错。沈惊澜跟着赵领队去了客栈,安顿好后,便借口出去买东西,悄悄离开了客栈。
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去刚才那家茶馆附近看看,那个青衫公子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又或者说,那位青衫公子似乎知道他是谁。然而,当他走到茶馆附近时,却看到刚才那个粗嗓门汉子带着几个帮手,正守在茶馆门口,显然是在等青衫公子出来报复。这些人真是蠢的,有些力气在身上便觉得自己是天王老爷,懂点功夫的都能看出来,那位公子的武功远远在这些人之上,即便所有人一起上,也不过是多花些收拾而已。
“不好了!里面打起来了!”沈惊澜皱了皱眉,他虽说想弄明白些什么,可也绝对不想给自己惹上事情,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茶馆里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紧接着,一个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对着粗嗓门汉子等人喊道。
粗嗓门汉子等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拔腿就往茶馆里冲。沈惊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悄悄跟了上去,躲在茶馆门口的柱子后面往里看。只见茶馆里一片狼藉,几张桌子被打翻了,茶水洒了一地。那个青衫公子正站在屋子中央,手里依旧摇着折扇,风姿卓然,这满地的茶水却连其衣服都没沾上一分,而他对面,站着五六个手持兵器的黑衣人,为首的正是刚才那个粗嗓门汉子。
“小子,没想到吧?你爷爷早就叫了帮手,今天非废了你不可。“粗嗓门汉子面目狰狞,手里的大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敢在黑石镇抢老子的买卖,我看你是活腻了!”
青衫公子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嚣,指尖轻轻摩挲着折扇边缘,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个黑衣人,像是在看一群跳梁小丑。“影阁现在,连你们这种杂碎都招进阁了,想来也是不太行了,还真是一群蠢货。”
这话一出,不仅粗嗓门汉子脸色骤变,连躲在柱子后的沈惊澜都心头一震。
影阁?这些人是影阁的?
粗嗓门汉子眼神阴鸷下来,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识相的就把身上的钱财和那把破剑留下,再自断一臂,老子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自断一臂?”青衫公子轻笑一声,折扇“唰”地合上,指节轻敲扇骨,“不如这样,你们几个都自断一臂,我就饶你们几条狗命如何?”
“你找死!“为首的汉子怒道。
“想要我的命,就凭你们,还不够格。”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青衫如影,几乎看不清动作,只听“啪”“啪”几声脆响,最前面两个黑衣人便捂着脸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滑落在地,嘴里吐出带血的牙齿。这几下又快又准,显然是点中了他们的面门穴位。
粗嗓门汉子又惊又怒,怒吼一声挥刀砍去:“找死!”
刀锋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劈青衫公子面门。青衫公子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同时手腕翻转,折扇顺着刀身滑上,精准地敲在粗嗓门汉子的脉门处。
“啊!”粗嗓门汉子只觉手腕一麻,大刀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青衫公子一脚踹在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桌子,狼狈不堪。剩下几个黑衣人见状,不敢再轻敌,纷纷拔出兵器围攻上来。刀剑齐出,招式狠辣,显然都是经过训练的好手。但青衫公子的身法实在太快,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如同闲庭信步。他手中的折扇时而如剑,点刺精准;时而如鞭,横扫凌厉,每一次出手都能击中对方的破绽,却又留了几分余地,只是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并未下杀手。不过片刻功夫,几个黑衣人便全都倒在了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看得沈惊澜目瞪口呆。
他自小在凌云阁长大,见过不少高手过招,但像青衫公子这样,看似轻松写意,却招招制敌的,还是第一次见。这人的武功路数很奇特,不似名门正派的大开大合,反而带着几分诡异的灵动,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
青衫公子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走到瘫在地上的粗嗓门汉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回去告诉谢烬归,要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再有下次就不是断牙这么简单了。”
粗嗓门汉子又惊又怕,哪里还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带着手下跑了。
茶馆里的掌柜和店小二吓得瑟瑟发抖,却又不敢上前。青衫公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多有打扰,抱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茶馆。
沈惊澜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人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影阁的人?他刚才的话,似乎对影阁很了解,甚至带着几分敌意,并且似乎影阁并不敢动他。青衫公子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只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沈惊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跟了进去。
“公子跟着我做什么,鬼鬼祟祟可不是君子所为。”小巷很深,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光线昏暗。沈惊澜刚走进巷口,就听到前面传来青衫公子的声音。
沈惊澜停下脚步,从草帽下抬起头,看着青衫公子的背影:“前辈……晚辈只是想请教,您刚才说的影阁……”
青衫公子转过身,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惊澜:“前辈?这么叫,这位公子,本人看上去年纪很大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沈惊澜有些无措。
“不必紧张,在下又不会吃了公子,这位公子,你对影阁感兴趣?一般人听到影阁二字怕是早已躲得远远的,这位公子,倒是很不一样。”
“我……”沈惊澜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凌云阁的遗孤,与影阁有着血海深仇。
青衫公子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破旧的衣衫和草帽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个赶路的商贩。影阁狠辣,却也不至于什么小虾都亲自出手,怎么,公子也和影阁有仇?”
沈惊澜的心提了起来,含糊道:“只是听说过影阁的名声,行事霸道,所以有些好奇。”
“好奇?”青衫公子挑了挑眉,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沈惊澜的距离,青衫公子比上沈惊澜要略高一些,靠近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看公子刚才在茶馆里,盯着我的眼神可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这位公子,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既然想知道,那公子也该拿些出诚意才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沈惊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实在是不喜欢与人如此靠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前辈误会了。”沈惊澜强作镇定,“晚辈只是觉得前辈武功高强,心生敬佩罢了。”
青衫公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也罢,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不过,这黑石镇最近不太平,影阁的人到处活动,公子一个外乡人,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被卷入不必要的争端。”青衫公子加重了后面的一句提醒,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前辈请留步!”沈惊澜连忙叫住他,“晚辈斗胆请教,前辈是否知道……凌云阁的事?”他太心急了,他太想知道一切有关于凌云阁的事情,哪怕是蛛丝马迹,他也不想放过。
青衫公子的脚步顿住了,转过身,不在像之前那般玩味的眼神而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惊澜:“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影阁为什么要灭了凌云阁?真的是因为凌云阁谋反吗?”沈惊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向一个可能知情的人询问真相。
青衫公子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谋反?天下人都可能会谋反,唯独凌云阁不会,不过是个借口。魏忠贤想铲除异己,凌云阁树大招风,又不肯依附于他,自然难逃此劫。”
“那……就没人管吗?朝廷不管吗?江湖上的其他门派不管吗?”沈惊澜激动地问,他不相信,这么大的冤屈,会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青衫公子的眼神冷了下来:“公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朝廷?魏忠贤一手遮天,朝中大臣要么依附于他,要么敢怒不敢言,要么为其出谋划策,巴不得能给九千岁做些事情,就连陛下对他这位内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百依百顺。江湖?各大门派自顾不暇,谁愿意为了一个覆灭的凌云阁,去得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人家又凭什么为了凌云阁去得罪九千岁?”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沈惊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这就是现实。弱肉强食,世态炎凉,权力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