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怀谷先生
“与其在里面偷偷练剑,不如出来跟着我学认草药。”怀谷的声音突然从地窖口传来。
沈惊澜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怀谷正站在窖口,手里拿着一个药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先生。”沈惊澜有些窘迫,刚才太过投入,竟没察觉到有人靠近,若是刚刚不是先生,若是刚刚是敌人,只怕……
怀谷哼了一声:“小子,别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报仇,我理解,我也说过,绝不会拦你,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但光会舞刀弄枪,成不了大事,你是觉得,你每夜偷偷练成剑法便能手刃仇人吗?。”
“先生,我……”沈惊澜未在吭声,他明白,先生说的不无道理,爹的凌云剑法早已是第一人,可爹还是死了,死在了谢烬归的手中,他又该怎么办?
怀谷转身走开,留下一句:“愣着干什么?赶紧出来,今天教你认几种止血的草药,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沈惊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将流霜剑藏好,爬出地窖。院子里,怀谷已经将一些草药摊在了石板上,正拿着一根小木棍,挨个指点。
“这个叫仙鹤草,叶子边缘有锯齿,花是黄色的,晒干了能止血,外敷内服都管用。”
“这个是三七,别看它不起眼,活血化瘀的效果最好,要是受了内伤,用它准没错。”
“还有这个,地榆,叶子像羽毛,根是黑的,外敷烫伤,凉血解毒……”
怀谷讲解得很仔细,沈惊澜虽然心里还想着报仇的事,但也知道怀谷是为他好,便静下心来,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记下。他发现,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竟有这么多门道,而且怀谷不仅懂药理,似乎对人体经脉也颇有了解,讲解草药功效时,还会顺带提及相关的穴位和气血运行。这位先生,绝不是仅仅是一个医者这么简单。
“先生,您懂武功?”沈惊澜忍不住问道。
怀谷瞥了他一眼:“年轻时瞎练过几招,早就忘光了。不过这医理和武学本就相通,都讲究个阴阳调和,气血顺畅。你要是能把这些草药的性子摸透了,对你练功也有好处。”沈惊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想起父亲曾说过,真正的武学大师,不仅要精通招式内力,更要懂得顺应天时,调和自身,方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或许,先生说的是对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惊澜一边跟着怀谷学认草药、辨识药性,一边利用晚上的时间偷偷练功。
他发现,怀谷虽然嘴上说不懂武功,但偶尔点拨他几句,却总能一针见血。比如他练剑时总觉得内力滞涩,怀谷就让他用薄荷和金银花泡水喝,说是能清热解毒,疏通经脉;他练“凌云心经”时总在某个关卡卡住,怀谷便指着一株缠绕在树上的菟丝子说:“你看它,看似柔弱,却能顺着树干攀援而上,借力打力,方能得势。”
沈惊澜茅塞顿开,将这种“借力”的道理融入心法,果然顺畅了许多。
他渐渐明白,先生或许不是普通的医者,只是不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罢了,先生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追问,本身就已经很给先生添麻烦了。
这天晚上,沈惊澜跟着先生去村西头的张大户家帮忙。张大户家算是柳树村有名的乡绅,颇有些钱财,可却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听说之前闹灾荒,还是张大户家搬出了粮食救了好些人,村中人对其也是尊敬有加,先生对于此人也是赞赏颇多,有个什么事,从来无需张家多言,村名们自发便也就帮了,这不,张大户家的粮仓漏了,需要人连夜修补。大家一招呼便叫了些人前去帮忙。同去的还有几个村民,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见沈惊澜年纪轻轻,又是个外来的,都不怎么待见他,把最累的活——搬木板、递瓦片都推给了他。沈惊澜也不抱怨,默默接过来干。
张大户家的粮仓建在院子角落,地势较高,需要搭着梯子才能上去。一个叫王二的壮汉正在屋顶上铺瓦片,沈惊澜在下面递料。
“喂,小子,再快点!磨磨蹭蹭的,老子还想回去睡个觉呢!”王二不耐烦地喊道,语气十分粗鲁。他最看不起这些瘦瘦弱弱的男子,一丝男子气概都没有,男人就应该像他这样壮士才对。
沈惊澜咬了咬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可能是梯子没放稳,也可能是王二动作太大,只听“咔嚓”一声响,梯子突然晃动了一下,王二在屋顶上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竟朝着外侧摔了下来!下面的村民都吓傻了,怔怔地呆在原地,眼看着王二就要头朝地摔下来,不死也得重伤。沈惊澜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动了。他身形如电,猛地冲过去,在王二快要落地的瞬间,伸出双手,一把托住了他的腰。王二足有两百多斤,加上从屋顶摔下来的冲力,力道极大。沈惊澜只觉得双臂一沉,胸口一阵发闷,差点被压得跪倒在地。但他咬牙稳住身形,缓缓将王二放了下来。
“噗通”一声,王二摔在地上,虽然屁股着地摔得不轻,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沈惊澜,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小子,竟然能够接住他。周围的村民也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下王二。
“你……你没事吧?”沈惊澜喘着气,看着王二问道。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王二这才回过神来,脸颊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只是嘟囔了一句:“谢……谢谢你了。”
怀谷走了过来,拍了拍沈惊澜的肩膀,低声道:“你这手臂,是不想要了吗?”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也带着一丝担忧,有善心固然是好事,可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这后果……罢了,万般因果皆是造化。
“先生,我没想太多。”沈惊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着刚刚那一下冲击,如今根本提不上力气。
“回去。“怀谷看着沈惊澜叹了口气,这小子,身体还没恢复好,今夜又动了大力气,白费了他前几天那些药草,现在好了,手臂怕是脱臼了,短时间内,根本提不起剑。
“心善是好事,可前提是,你的能力是否能够付得起你的心善。”
沈惊澜明白怀谷的意思。他刚才那一瞬的速度和力量,已经引起了村民的注意,这对他隐藏身份很不利。再加上自己这手臂,怕是短时间内……可若是刚刚不救,却也是他绝对做不到的一件事。
不怪先生担心,接下来的时间里,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还有人私下里议论他是不是会武功。沈惊澜只能尽量低调,不再轻易显露身手。
回到茅草屋时,已是深夜。
怀谷看着他,缓缓道:“你今天太冒失了。这里虽然偏僻,但保不齐就有影阁的眼线。你刚才露的那一手,足以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知道错了,先生。”沈惊澜低下头,“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想那么多。”
“救人是没错。”怀谷叹了口气,“但你要记住,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任何一次暴露,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村子不能再待了。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三日后有一队商队要去南边的临江府,你混在商队里,跟着他们走。”
沈惊澜愣了一下:“前辈,我走了,您怎么办?万一他们怀疑您……”
“我一个糟老头子,谁会怀疑我?”怀谷摆了摆手,“再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村民们都认识我,影阁的人就算来了,也查不到什么。你放心走吧,即便是魏忠贤亲自来了,他也动不了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沈惊澜:“这里面有二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用。还有这个。”
怀谷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谷”字。
“这是临江府‘百草堂’的信物,你到了那里,找一个叫李掌柜的,把这个给他看,他会给你安排个活计,暂时落脚。百草堂是江湖上有名的药铺,背后的人即便是魏忠贤也要掂量几分,影阁的人一般不敢在那里放肆。”
沈惊澜看着手里的布包和木牌,鼻子一酸,眼眶又热了。他认识怀谷不过半个多月,对方却肯倾囊相助,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先生……”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年轻人别婆婆妈妈的,你这小子,药学天赋不错,比起你母亲却还是差了些。”怀谷瞪了他一眼,“记住,到了临江府,要学会藏锋守拙,好好活下去。报仇的事,慢慢来,急不得,若需要帮忙,便让百草堂的人捎封信给我。”
“先生,您认识我母亲?。”沈惊澜疑惑,先生当初说的明明是因为师兄才会救他,可现在听先生的说法,怕不只是因为师兄。
“你爹难道没和你说,你的母亲有个师傅吗?这个沈沧海。”怀谷转过身,背对着他,没再说话,沈惊澜母亲的师傅便是他,当初因着沈惊澜母亲要嫁给沈沧海,他便与其断了联系,这么多年,他知道他那些门口突然出出现珍贵药材都是谁送来的,他受林墨一命之恩,也是那次林墨受命前来给他送东西,却在门口看见了倒地的他,他知道他的徒弟没什么错,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他的传人,难道不比做那劳什子地阁主夫人好,只是不曾想,最后得来的是凌云阁覆灭的消息,看见沈惊澜的第一眼,他便知道那是他徒弟的孩子,他怎会不心疼,他是他唯一的徒弟。
“爹说过,说过娘的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沈惊澜倒也没撒谎,只是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实在是不多,只是偶尔能够听到娘叹气。
“小子,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娘那个性子,我这个做师父的也遭不住他的数落。”怀谷没在说些什么,只是摆了摆手,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活了许久,大事小事什么事情他没见过,战乱的时候都活过来了,可现在,他却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他唯一徒弟的孩子,他不是不能将他留在这儿,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不怕,可这些村民不该受到任何一丝的影响,罢了,总要经历些,这小子才能长大些。
三日后,天还没亮,沈惊澜告别了怀谷,跟着商队出发了。
商队的领队是个姓赵的中年汉子,为人精明,怀谷已经提前打点好了,只说沈惊澜是他远房的侄子,家里遭了灾,想去临江府投奔亲戚。赵领队收了钱也不多问,他对医者是极为尊敬,毕竟,谁这一生不会有个小病小灾的,不过是多跟着个人而已,实在谈不上麻烦,便让沈惊澜跟着队伍打杂,负责照看几匹骡子。沈惊澜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把脸遮了大半,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队伍缓缓离开柳树村,沈惊澜回头望了一眼,那间简陋的茅草屋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朝着茅草屋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他轻声说道,不知为自己,也是为母亲。然后转过身,跟着商队,踏上了前往临江府的路,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位老者在那茅草屋中看着沈惊澜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惊澜,是个好名字,希望能随了这名字的意。“
前路未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也绝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