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之下 第3章 chapter3

阿列克谢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日本人，是昨天晚上他见过的那个日本军官，当时房间没有点灯，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多了，阿列克谢出去看了眼，一楼走廊过道全是日本兵，为首的日本军官正站在一楼大堂跟院长说话。

阿列克谢折回房间：“你还能下床走路吗？”

“可以。”林恒衍干净利索拔掉针头，穿好鞋子。

二楼后门的安全通道楼梯还可以走，绕过去就是医院后门，那里暂时没有日本兵看守。

楼下传来一声日语，大概率是开始搜人了，因为那些日本兵一致的脚步声已经传到了二楼楼梯口。

脚步声咚咚咚的踩在木地板上，林恒衍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近。

无奈，他们被迫选择从二楼跳下去。

阿列克谢先跳了下去，他站在楼下，毫发无损，观察四周确定安全后，朝林恒衍伸出手：“你大胆跳下来，我接住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列克谢急迫地催促他：“快点！来不及了！”

他的呼唤像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林恒衍包裹。林恒衍后背靠在二楼围栏，心一横，大不了就是个死。他毫不犹豫往前一扑，稳稳的落在阿列克谢的怀中。

阿列克谢的双臂很有力，没有让他受一丝伤害。

回头望了一眼，暂时还没有日本兵追来。逃跑路上，他在之前跟张虔箴约定好的地方留下了记号。

这次，他们没有选择回租界，而是选择回家。

林恒衍的家在山间，离城区有很长一段距离。

离开城镇，逃至乡间时，林恒衍体力不支倒在路上，阿列克谢扶住他：“还能走吗？”

走不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甚至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因为高烧，林恒衍陷入昏迷，阿列克谢将他背在自己身上。没有林恒衍指路，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没有日本兵追来，他们还有时间休整一下。

林间山坡上有个亭子，战火没有蔓延到这，他们暂时留宿在此。

天空下起了小雨，林间渐渐升起一片薄纱似的白雾，脚下的石子路隐匿在雾中，弯曲的尽头不知通向何处。

他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许会生，也许会死。

林恒衍靠在柱子旁，因为发烧，他的头晕乎乎的，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雨夹带风吹来，林恒衍打了个喷嚏。

阿列克谢以为林恒衍冷，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林恒衍身上，好让他暖和一些。

那张照片在外套口袋中露出一个小角，阿列克谢把它抽了出来。

照片上，林恒衍还没来得及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他一脸不情愿，五官拧成一团，像一只核桃做成的鬼脸。

救下林恒衍，也是阿列克谢人生中的意外。

那天，洗照片的照相馆老板告诉他，前面还有两个日本兵洗照片，要他多等一会。

没想到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等到天黑了，两个日本兵才分别拿着厚厚的一摞照片离开。

阿列克谢快速扫了一眼照片内容，差点把中午吃的西餐吐出来。

老板告诉他，那两个日本兵经常来照相馆，这条路上不安全，还要他早点回去，千万不要碰到巡逻的日本兵。

等阿列克谢洗完所有的照片后天已经黑了，抓紧时间回去路上，他的脚腕突然被一只藏在稻草堆里的血手抓住。

当时，男孩就像沙漠中濒临渴死的人见到了最后一滴水，紧紧拽着他的裤腿，眼神恳求他救自己一命。

曾经有个被日本兵追杀的女子向阿列克谢求救，只因为被子弹和刺刀威胁，他没能救下那个女子。所以这次，他毫不犹豫选择救下这个男孩，弥补自己心里那一块凹陷下去的内疚。

这个男孩就是林恒衍。

林恒衍很瘦削，瘦到胸前肋骨突出，阿列克谢背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林恒衍握枪的那只手上有茧，不是陈年老茧，像刚长出来不久。结合在病例本上看到的年龄，阿列克谢没想到一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就敢拿枪去刺杀汉奸。

还有那个黎聿铭，他在报社也听说过，给日本人提供了不少情报，轰炸天津、上海，建立伪满洲，有他不小的功劳。

雨声大了一些，林恒衍听到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模糊的一片景色，他以为自己到家了：“我是到家了吗……”

“Sorry.”阿列克谢很抱歉的说，“我迷路了，不知道该怎么走。”

“往这条石子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我的家……”

林恒衍再次昏了过去，阿列克谢摸上他的额头，还是烫的。

他把自己冰凉的手放在林恒衍的额头上，想物理降温，可是没什么用。

终于等到雨停，阿列克谢背着林恒衍，沿着石子路走到尽头。

一栋小屋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林恒衍的家，与乡间其他百姓的房子隔着一段距离。最初的房子被日本人放火烧了，十三岁的林恒衍带着妹妹，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重新盖了一间简陋的小屋。

阿列克谢敲了敲门，有个十岁的小女孩给他们开门。

女孩一见林恒衍便喊：“哥哥！”

阿列克谢解释说：“美丽的姑娘，你哥哥生病了，他需要吃药，你这有吗？”

“我去问张爷爷，他是开药铺的，他一定有！”女孩指着一间卧房，“这是我哥哥的房间，你把他扶进去，我马上回来！”

然后她撑着伞走出去了。

阿列克谢把林恒衍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等了一会，女孩拿着药材回来了，熬了药，喂林恒衍喝下。

林恒衍从小体质不好，隔三差五发烧，家里一半的钱拿去给他买药了。

林恒衍的母亲怀疑是自己生产的时候招了什么脏东西。在隔壁几个大婶的劝说下，带着才七岁的林恒衍去算命。

算命先生说需要把林恒衍当女孩子养，才能把他养活。

林爹不信邪，拿了一把拜菩萨的香灰泡水给林恒衍喝，每天清晨就带着林恒衍上山砍柴打猎，带着他打太极拳，硬是把林恒衍操练出来了。

神奇的是中间有十年没有生过病，直到十七岁这年才生了第一场病。

林恒衍在梦中听到了歌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

烧已经退了，他意识到是阿列克谢再次救了他。

此时，歌声也更加清晰，他起床走出去，看到阿列克谢正在教妹妹唱歌。

“Hey，美丽的姑娘，你听过国际歌吗？我教你。”阿列克谢用俄语唱了起来，“Вставай,проклятьемзаклеймённый……”

林恒衍知道这首歌，情不自禁跟着旋律哼起来。

正在唱歌的一大一小二人不约而同看向他，林珺高兴的扑到林恒衍怀中：“哥哥你醒啦！阿列克谢正在教我唱歌呢！可是我太笨了，学了半天都没学会。”

林恒衍宠溺地捏了捏林珺的鼻子：“我的傻妹妹，俄语哪这么容易学会，我们又不是在莫斯科。”

“那我们去莫斯科不就学会啦！”林珺眼中流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神情。

林恒衍微微一愣，唇边挤出一丝微笑：“肚子饿不饿？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他往厨房走去：“家里还有食材吗？没有的话记得跟大婶她们去集市换一些。”

“当然换啦！我有乖乖听哥哥的话，每天跟着大婶她们干活，今天还换了一只鸡回来呢！”林珺也跟着进了厨房。

阿列克谢站在门口，望着这并不起眼，且有些破旧的房屋，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在莫斯科的家虽算不上豪宅，最起码比眼前这栋风一吹就倒的房子好。

他没办法想象林恒衍就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他忽然心疼起他。

林珺跑出来叫他：“阿列克谢，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快跟我一起进去看哥哥做饭，哥哥的厨艺可好了！”

厨房很小，站一个人足够，两个人略微拥挤，三个人完全待不下。

阿列克谢进厨房的时候，他的头磕在门框上，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于是他选择站在厨房门口，看林恒衍熟练的杀鸡、切块。

林珺抱着一堆柴火进来，稚嫩的小手拿起柴火一根根丢进火中。阿列克谢于心不忍，于是把柴火从林珺手中拿过，抱到自己怀中：“在我们那里，美丽的姑娘是不需要做这些的。”

其实他只是顺口一说，借口想帮忙做点什么罢了，没想到林珺真的来了兴致：“莫斯科是什么样子的？那里的姑娘是不是也很漂亮？阿列克谢，你快跟我说说吧！”

“这个啊，说来话长呢。”

林恒衍见阿列克谢吃瘪的样子觉得好笑，把那包糖拿出来给林珺，打发她先自己玩会，等饭熟了再叫她进来吃饭。

“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好奇心就重，你还跟她提什么莫斯科。”林恒衍无奈地摇头，把切好的鸡块放进热汤里煮熟。

“我只是……”阿列克谢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