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很快就开始了,温存给自己制定了计划。他们的各科老师都给他们推荐了很多课外书籍,温存整理了一下,书单里甚至包含了不少哲学。普心老师从第一节课就开始强调:“阅读课外书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有人认为它毫无意义,那么他肯定是个白痴”。
他们甚至还有假期作业,独立课题,市场调研,问卷调查等。
温存的待办事项上有完成专业课、看书、看电影、运动、坚持听英语、学会冥想。
最后一件事是那本《十分钟冥想》给他带来的启发和动力。
他执行力尚可,就尝试了几次,但都失败了。他知道这玩意不简单,所以给自己降低了心理预期,失败也不难接受。
但让他觉得不太好受的是,他的杂念几乎都是左瞰临。
如此专注的杂念,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杂念吧?
如果脑海里时时刻刻都在想一个大活人,他是不可能进入心流状态的。
如果说想左瞰临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说不定他可以凭借着这种想念进入心流状态,可是想他真的很容易,就像呼吸一样容易。
大脑里的念头和大脑提供的呼吸指令二者的难度他怎么能分出个高下来?
令人乏味的假期生活开始了,令人倦怠的假期生活开始了,令人抑郁的假期生活开始了。
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在左瞰临的卧室打滚,对着他的衣裤做手工活,动辄闭上眼幻想各种姿势,用小玩具试图将其赋予灵魂——赋予某人的名义。
他盯着和左瞰临那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发呆,反复浏览,男人短促的句子看起来十分冷漠,而且他还不爱发表情包,看起来就更冷漠了。有时候温存会逼着他发几个表情包,男人就很宠他地从俩人之前聊天他发过的表情里筛选,偷过来几个。
他们聊的真的不多啊。
虽然一系列的待办消耗了很多时间,但其余的时间还是可以用来做这种明知没意义却又无法停止的事。
温存甚至思忖,如果这是有害的,那么它就和毒品没区别了,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它还致郁,让自己夜不能寐,可谓是伤身又伤心。
《尤利西斯》看不懂,他灰溜溜束之高阁并定好了提醒开学及时归还,超时扣钱。冥想令他讨厌,原本是很好的事情,但他总是会想到那个男人,随即就成了冥想=想那个男人,怪无语的。
最后他拿出了《圣经》,于是他想到了楼复新。
他问他在做什么。
楼复新给他拍了一只蓝色的虎皮鹦鹉,头有点大,看起来不太聪明。
楼复新:教了一星期,还是不会说话。
楼复新发来的是视频,画面里鹦鹉在笼子里,看起来十分桀骜不驯,因为楼复新把手伸进去时,那鹦鹉就跟见了仇人一样狠狠啄他。
鹦鹉的喙是弯钩形状的,啄一下能把手指啄一个坑,如果它不松口,会啄出血。
但楼复新被啄了之后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继续摸大头鹦鹉的脑袋,那鹦鹉就继续啄他。
温存:……
温存:它在咬你,你痛觉失灵了?
楼复新:很疼
温存:那你还摸
楼复新:想摸
没多久,楼复新又发过来一个视频。
温存打开,发现那修长白皙的手,在虎口和指腹都有细碎的血口。
温存:你别跟它互相折磨了,鹦鹉咬你它也累。
楼复新就发过来一个哈哈大笑的兔子表情包。
温存:哪里能买《圣经》?
楼复新:教堂
楼复新:你要《圣经》?我可以送你。
温存:我自己买,比较容易珍惜
楼复新:有道理
温存就去了最近的一处教堂,没想到只需要二十元钱就可以买到,是《思高本》。
温存对着“天主教思高版”这几个字看了眼,没看懂。
他花了二十元钱,又去奉献箱投了一百元的现金。
年轻的神父并不意外他来,说这里每天都会来一些做志愿活动的学生,如果他有空,今天正好是新月主日,可以在这里吃圣餐,冬日白昼短,第三堂三点就开始了。
温存很快就忘了有关教堂的风景,这座拜占庭风格的教堂因天气的缘故,被封锁在灰雾之中,像是欧洲中世纪大瘟疫爆发后数十年都未恢复的衰老圣殿。
这天天上有小雪飘落,空气很凉,哪哪都冷,教堂的大理石摸一下手指冰凉。他在走廊时曾伸手去擦掉上面一截落雪,导致手指很久都没找回热量。
他们去的食堂人很多。他坐在一张长桌前,桌边坐了一些年轻人,有人认出了他,问他是不是温存。
他点头,听到那人对自己的女性朋友小声道:“我们b大心理学的。”
“他好帅啊,你给我介绍一下。”
“省省吧,是个gay。”
“真可惜,怎么帅哥都内部消化了啊!”
神父过来,杯子里装着紫红色液体,温存猜想可能是葡萄汁。
牧师:“上帝保佑你们。你们要谨慎,恐怕因贪食、醉酒,并今生的思虑累住你们的心,那日子就如同网罗忽然临到你们。”
“耶稣拿起饼来,祝谢了,就擘开,说:‘这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舍的。你们应当如此行,为的是记念我。’”
温存看着神父做祝祷,给他们发饼。
一套繁琐的仪式下来,温存昏昏欲睡。他并不感兴趣,所以没记住细节。直到神父落了坐准备和他们闲聊,他才有种这也是个正常人类的感觉。
温存盯着他黑衣罗马领处看了眼,心里猜测这里是不是很容易弄脏,被对方温和的眼神戳破,才知道自己不礼貌的举止已经被发现。
神父询问众人来自哪里,不是从哪座城市出生,而是在来教堂之前来自哪里。
温存说b大。
神父闻言语气随意了不少,问他有没有上过楼音的课,他刚回国不久,在b大教比较文学。
温存顿了顿,说恰好选修课选了他的课。
神父闻言,就坐在了温存旁边。
“他是我的入门引导者。”神父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他是天主教徒?”
“他应该不算。”牧师说:“他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哦,我的表达并不含贬义。”
“上帝不是他要追寻的真理,我不清楚他在寻找什么,但愿上帝保佑他不会迷失。”神父喝干净小杯子里的液体,就双手合十,说:“往普天之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信的人必有神迹随着他们……”
温存等他念完,问:“楼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非常和善有深度的人,很久以前,我们都认为他是离上帝最近的那个人,直到我看到了上帝,我顿悟到,只要信神,主会拯救我们每一个人……”
温存:“……”
“你刚才的话是在他说信仰不纯粹吧?”温存忍不住打断他。
嘀嘀咕咕的神父一滞,说:“我们随时可以信仰上帝,任何时间都可以开始。”
温存:“……”
温存走出教堂时是下午四点。
今天是新的一年2月2日,再有一个多星期就是除夕了。
地面有了一层积雪,厚度颇为可观,踩上去咯吱咯吱。
他发信息给楼复新,说他去教堂了。
楼复新又给他发了一个鹦鹉的视频,鹦鹉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温存:“……”
逆天。
温存:你不会要教完它整本圣经吧?
楼复新:它就只会这一句。
温存:别的教授都在写论文,你在教鹦鹉祷告
楼复新:在教堂有什么收获?
温存:没有,我悟性差。
温存:神父讲话太圣经了,受不了一点儿,腌制入味
楼复新:你去了天主教堂呀?
楼复新:理解理解,那你来我家,看看能不能有一些收获。
温存:……你认真的?
楼复新发送了地址定位。
楼复新:学校分的房子,到门卫报我电话号就可以了,1***……
温存看了一会儿手机。
温存:我现在过去?
楼复新:我随时方便
他有点搞不懂楼复新的想法了。
事实上,他对两个人能够如此和谐日常地聊天都觉得很费解,但这些事情发生的过于自然,让他无暇想那么多,更无暇把过去发生的一些事结合起来进行思考。
他分析不出楼复新的目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单纯的热情好客,不太像,想找人聊聊,自己合适吗。
所以他直接问了。
温存:为什么?
楼复新:嗯?
温存:你想找我聊天吗
楼复新:我的朋友不多,回国之后没有朋友。
温存:但愿真是这样
楼复新:怎么说呢
温存:我打不过你,你想做什么我反抗不了,当然,我不是自恋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倒是宁愿认为你想杀死我,毕竟你在上帝那儿没那么虔诚,是你的高中神父同学说的。
温存:我这应该不算挑拨离间吧?
楼复新:不算
楼复新:你可以把我铐起来。
温存啧了一声。
楼复新:铐起来,钥匙你拿着,想什么时候解开你说了算
温存随手拦了辆的士,报了地址。
随后顿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往后看,车窗一片雾,什么都看不清。
别再找了,公交车里那种情况真的就只是偶然。
温存:我要是不解开,你怎么上厕所?
楼复新:那我只能把拇指掰断了。
逆天。
温存:你吃饭了吗?用不用我带点吃的上去
楼复新:不用,家里有新鲜食材。
楼复新:我这段时间一直很自律,可以自己做饭。
温存:……真健康
温存一直很喜欢灰蒙蒙的天气,他认为这让他很有安全感,他觉得阳光会暴露出很多东西,除了漂浮在空中的灰尘颗粒之外,也像是会暴露出人们肮脏龌龊的思想一样,那些藏不住的幽暗与畸念,总会在阳光下更难遮掩。尽管他自认为不是个恶人,但每个人都有幽暗的一面不是吗?不染纤尘是难保的。
楼复新住在教师居民楼,温存出示了楼复新的电话号之后,物业就放行了,他一路走到单元门楼下,发现楼复新正站在门口,穿着米白色毛衣,白色长裤,浅灰色的长款羽绒服,敞开着。
他目光在那不染纤尘的裤子上停留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