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魏苓之后,才将魏夫人的遗体抬到殓房尸检。杜若在陆时雨的协助下将魏夫人身上的衣衫尽数褪去,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总结道:“死者除了背上的刀伤和脸上的抓痕,身上再无其他明显伤痕,而且也未有挣扎搏斗过的痕迹。死者是背后中刀,且一刀毙命,伤口深可见骨,足见凶手行凶时快准狠,很是干净利落,并未给死者一点生还的余地。至于脸上的抓痕,同周夫人和范夫人的情况类似,都是在死后被猫抓挠形成的,只是魏夫人的死亡时间间隔较短,所以伤口还未凝血,看上去更骇人。”
陆时雨一边记录,一边思索道:“凶手能在死者的背后行凶,而且一击致命,可见死者对凶手很信任,所以才会没有任何防备。可魏夫人生前在公主府里除了魏苓和几个贴身侍女,相熟的就只有三位夫人了,其中周夫人和范夫人已惨遭不测,就只剩下吴夫人了,不过她们都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死者背上的致命伤刀口深入骨髓,可见凶手的力道很大,寻常女子都未必做得到,更何况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命妇贵女了。”
“依我所见,这也未必。”杜若眉头轻蹙,视线始终未离开过尸体,“魏夫人也养尊处优,但我方才检查她全身骨骼,发现她脊椎和四肢关节有多处不同程度的损伤,虽然都是旧伤,但也足见魏夫人不是生来就养尊处优的。”
陆时雨止笔,有些不解其意,抬头道:“你想说什么?”
杜若不再卖关子,径自道:“我听闻吴夫人虽秀出名门,但因是庶女,生母又是胡姬,很不受家中待见,幼时就被送到下乡,寄养在族亲家里,一直到及笄之年才被接回家中记在大房名下,摇身一变成了家中的嫡次女。正巧吴刺史的发妻,也就是吴夫人的嫡姐缠绵病榻多年,接回吴夫人没多久之后就暴毙了。丧期才过,吴刺史就忙不迭地续娶了吴夫人,这期间的种种也未免巧合了些。况且乡下可不是娇生惯养人的地方,庄子里的女人们整日操劳,活计繁多,练得一身力气也不足为奇。”
陆时雨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有所指,有些出乎意料,直接挑明道:“你怀疑吴夫人?”
殓房之中就她们二人和一具尸体,杜若没什么可遮掩的,大方的点了点头。
陆时雨心底微动,沉吟了片刻道:“即便吴夫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高宅贵妇,有将魏夫人一刀毙命的手段,也有事后可全身而退的计谋,可她这么做目的又所为何呢?难不成是嫉妒魏夫人,可据我所知魏夫人的出身并不高,也是因缘邂逅了魏老将军才青云直上一步登天的。”
杜若沉声道:“她确实没有杀死魏夫人的动机,但周夫人和范夫人相继遇害,她的嫌疑就越发的明显了。四位太子妃人选,其中三个母亡守丧,那太子妃最后就只能落在吴娘子身上了。原本圣上和太子最属意的是周娘子与范娘子,再其次是魏娘子,最后才是吴娘子。所以当时发现周夫人遇害身亡,最先怀疑的就是失踪了的范夫人,只是没想到范夫人也遭遇毒手。其实证实范夫人身死之后,公主府私下流言纷纷,大多传闻妖猫杀人,但也少数人怀疑是魏夫人所为,因为当时她是最有杀人动机的。可能魏夫人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心急之下打死黑猫才会不敢张扬。可现在魏夫人也惨遭毒手,那最有杀人动机的就只剩下吴夫人了。”
陆时雨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别忘了,魏夫人并非魏娘子的生母,只是继母而已,魏娘子大可不必守孝三年之久,依旧是最有力的太子妃人选。假如吴夫人为吴娘子顺利争夺太子妃而先后杀死周夫人和范夫人,尚且还算说得通,但杀死魏夫人就属实没有必要了。况且四位太子妃人选,排在前面的三位都因家丧落选,吴娘子即便清清白白,圣上和太子恐怕也会心生忌讳,那吴娘子别说是太子妃了,只怕再也挣不上什么好前程了。如此一番折腾,到头来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得不偿失,吴夫人既然能百般巧合地从家中无人在意的庶女一跃嫁入吴府,取代其嫡姐成为吴夫人,想必不会算计不到如此后果。”
案发至今,已经三条人命了,仍是毫无头绪,杜若不免有些气馁,“如果不是吴夫人,那还有谁可疑呢?总不能连你也怀疑是妖猫杀人吧?”
陆时雨摇了摇头,叹道:“我总觉得此案与太子妃人选并不直接关系,范夫人死亡时间不明,但周夫人和魏夫人遇害时,吴夫人的不在场证明并无破绽。不过三位死者都与太子妃人选有关,吴夫人很有可能是凶手下一个行凶目标,恐怕要禀告公主暗中加派人手保护吴夫人以防不测。”
杜若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思绪仍在三起命案上,“这般的故弄玄虚,又是童谣,又是妖猫杀人,不是针对太子选妃,那就是冲着公主的百花宴。可整个大唐最不希望公主筹办百花宴的就是太子了,只是太子即便要在百花宴上做文章,也犯不着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呢。”
“这幕后之人也许既是针对太子选妃,又是冲着百花宴呢。”陆时雨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整个大唐最不希望公主筹办百花宴的其实不是太子,而是……”
杜若见她卖了一个关子,却迟迟不揭晓答案,忍不住追问道: “而是什么?”
那两个字已经到嘴边了,陆时雨心底咯噔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摇了摇头,后知后觉地被自己的大胆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
杜若见她神色几变,正要继续追问,听见门外有动静,便止住了。
守门的女侍这时传话说是魏娘子来了,杜若想了想,已经做完尸检了,左右也影响不了什么了,便将人放进来了。
来人除了魏苓,还有吴夫人和吴娉婷。魏苓仍是病恹恹的,神色萎靡,仿佛缺乏生气。她看见魏夫人的遗体□□地躺在床板上,赤条条的,似是真的无牵无挂了,忽地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几度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吴娉婷双手托着一件颜色鲜艳的华服,代其说明了来意,“魏夫人生前最喜这件蜀锦石榴裙了,魏娘子想给魏夫人换上以尽孝道,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杜若点了点头,道:“魏娘子一片孝心,岂有不成全之理,只是娘子们都是千金之躯,这等苦事还是由我代劳吧。”
吴娉婷自是感激不尽,“有劳了,我代魏娘子谢过杜大夫了。”
这差事虽是杜若应下的,但陆时雨也不好袖手旁观,还是搭了一把手,将魏夫人的尸体扶起,方便杜若穿衣服。许是方才与杜若的一番话,在心底暗暗埋下了阴影,这时再见吴夫人,陆时雨下意识地多留意了几分。
吴夫人的站位较远,直到陆时雨花了一番力气将尸体扶起,她才踉跄地上前几步,陆时雨以为她要帮忙,没想到只是目光定在尸体上瞧了瞧,随即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神色也逐渐地古怪了起来。
陆时雨心底一动,秀眉微扬,关切道:“吴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吴夫人怔了怔,似是如梦初醒,缓了缓神,嘴角勾起一抹不自然的笑意,“我没事,只是一时感伤罢了……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就这么去了,我看见魏夫人这副模样就忍不住地想这还是我认识的魏夫人吗?”
这话就像药捻儿,瞬间勾起了魏苓的满腔悲痛,她泪眼决堤,一个箭步冲过来,伏在魏夫人的尸身上嚎啕大哭,那一声声的“阿娘……”直叫得在场的几个人都黯然神伤,悲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