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晚离 第4章 第四章

十月的风，染上了更深的凉意，却吹不散少年人心头的温热。

高一（6）班的教室，因新同学的加入而泛起微澜。辛杳，这个名字带着些许诗意的疏离感——杳无音讯的杳。

她是在一个寻常的周一早晨，由班主任陈老师领进教室的。

女孩身形纤细，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百褶裙，齐肩的黑发柔顺地垂着，眉眼清秀，神情中有一种初来乍到的含蓄，但并不怯懦。

“大家好，我叫辛杳，很高兴能加入六班这个集体。”她的声音清亮，语调平稳，说完微微鞠了一躬，礼仪周到。

陈老师环视教室，目光落在周宴礼旁边的空位上——原本和林湘同桌的向潇，在第一次月考后根据身高微调座位时，被调到了林湘的前排，那个位置便一直空着。

“辛杳，你先坐在周宴礼旁边吧。”

向潇看到，当辛杳抱着书包走向那个座位时，周宴礼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难得地显露出一丝纯粹的好奇。

他甚至还主动帮辛杳拉开了椅子，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向潇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地侧头瞄了一眼旁边的林湘。

林湘正看着新同学，表情是一贯的平静。

辛杳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很快，关于她中考是全市第十名的消息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向潇对这个成绩优异的女孩充满了好奇，而契机很快到来。

一次物理小组实验，她们恰好分到了一组。

实验过程中，向潇发现辛杳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清冷。讨论方案时，她逻辑清晰，表达直接。操作仪器时，她手指灵活，专注认真。

当向潇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砝码，手忙脚乱地去捡时，辛杳不仅没有流露出不耐烦，反而轻轻笑了一下，帮她扶住了天平。

“没关系，慢慢来。”辛杳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柔和。

就这一下，距离感瞬间消弭了不少。

实验结束后，向潇主动邀请辛杳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辛杳略显意外，随即欣然点头。

饭桌上，加上性格开朗的周晓然，还有被向潇硬拉来的、同是初中校友的温醇和宋临寒，几个女生很快便熟络起来。辛杳起初话不多，多是安静地听着向潇和温醇宋临寒叽叽喳喳，但当话题转到最近看的书或电影时，她会很自然地加入，观点独特，言辞却不尖锐，让人感觉很舒服。

向潇发现，辛杳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安静时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交谈时又能感受到她内里的丰富和敏锐。

而周宴礼，偶尔会端着餐盘从她们桌旁经过，有时会停下脚步，插上一两句话，或是调侃一下向潇，或是就某个话题发表一句简短的看法，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辛杳。

向潇看在眼里，心里偷偷地笑，有种发现了什么小秘密的雀跃。她忍不住凑近林湘，他通常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吃饭，或被向潇点名时才开口，压低声音说：“林哥哥，你看周宴礼，是不是对新同学特别关注呀？”

林湘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和辛杳说着什么的周宴礼，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向潇的餐盘边缘：“向潇小同学，专心吃饭。”

向潇吐了吐舌头，心里却因为这种朋友间逐渐形成的、轻松自然的氛围而感到满满的快乐。不知不觉间，向潇、辛杳、温醇、宋临寒这四个性格各异的人，因为相近的磁场和共同的兴趣，迅速熟稔起来，成了经常一起行动的小团体，被周晓然戏称为“六班多人图鉴”。

而周宴礼和林湘，因为与向潇、辛杳的密切关系，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圈子，形成了某种微妙的“铁四角”延伸态势。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

转眼到了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天空是那种秋天特有的、高远而清澈的蓝，阳光明媚却不炙热。

向潇和林湘约好了，周六下午去市图书馆一起复习，准备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

为了这次“约会”，向潇头天晚上就在衣柜前折腾了许久，最后选中了妈妈上周刚给她买的一套新衣服——一件藏蓝色镶白边的水手服上衣，搭配一条灰色的百褶短裙，领口系着一个红色的蝴蝶领结。

她站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心里既期待又有点小小的害羞。

下午两点，向潇提前十分钟到了图书馆门口。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看着林湘从公交车上下来，穿过马路向她走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走到近前，林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他开口，声音像这秋日的风，温和拂过：

“新衣服吗？向潇小同学。”

他的语调带着惯有的、让向潇心跳加速的调侃。向潇的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低头扯了扯裙摆，又马上抬起头，带着点小得意和小紧张反问：“怎么了……不好看吗？林老师。”

“好看。”林湘的回答很简单，却异常肯定。没有多余的修饰，反而更显得真诚。

他看着她，眼角弯起的弧度柔和了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很适合你。”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颗糖在心尖化开，甜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向潇感觉自己的耳朵尖都烫了起来，心里那只小鹿又开始不安分地乱撞。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谢谢林老师，我妈妈给我买的。”

两人并肩走进图书馆，找了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木质桌面上，温暖而明亮。摊开课本和习题册，学习的气氛便浓厚起来。

林湘讲题一如既往地清晰有条理，向潇也收起了杂念，认真听讲、做题。

复习间隙，向潇从大大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东西，神秘兮兮地推到林湘面前。

“林老师，给你看个好东西。”

林湘挑眉，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本崭新的书——村上春树的新作《蝴蝶兰》。更令人惊喜的是，扉页上赫然是作者的亲笔签名。

向潇凑近些，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雀跃的光，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猫：“村上老师的新书可真不好抢……上周六签售会，我天没亮就去排队了！人山人海，差点没挤晕过去。不过我运气能比较好，抢到了他的签名！想着你肯定喜欢，就给你带了一本。”

她省略了排队时被挤得东倒西歪、差点摔跤的狼狈，只突出了“运气好”的结果。

看着林湘眼中显而易见的惊喜和欣赏，她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林湘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扉页上的签名，动作珍惜。他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向向潇，那里面有感谢，有动容，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向潇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

“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不是“谢谢你的书”，也不是“谢谢你的签名”，而是“谢谢”，和两个“很喜欢”。向潇的心像被温暖的潮水包裹，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摆摆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哎呀，没什么啦，正好顺路嘛。”

其实哪里是顺路，那个签售会在城市另一头，她转了两次公交才到。

但此刻，看到他珍视的表情，一切都变得无比值得。

阳光静静地移动，在书页上投下变换的光影。图书馆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

向潇偶尔抬头，能看到林湘低垂的侧脸，浓密的睫毛，专注的神情。

她低头做题时，能感觉到他偶尔落在自己发顶的、温和的目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幸福感，像窗外暖融融的秋阳，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她希望，这样的下午，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林湘起身去洗手间。

向潇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无意间扫过林湘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

本子旁边，放着他那只黑色的钢笔。笔帽没有扣上，随意地搁着。

鬼使神差地，向潇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一个大胆的、带着点偷窃般刺激感的念头冒了出来。她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那支钢笔的笔夹。

冰凉的金属触感一闪而过。

她却像做了贼一样，心脏砰砰狂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赶紧收回手，正襟危坐，假装认真看书，心里却炸开了锅。

天哪！向潇你在干什么！

这算不算是……间接……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

等林湘回来时，她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低着头，胡乱地翻着书页，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林湘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重新坐下，拿起钢笔准备继续写字。

向潇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小的失落。

他当然不会知道。

这只是她一个人兵荒马乱的秘密。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粉色时，两人才收拾好东西，离开图书馆。

秋风吹来，带着凉意，向潇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冷吗？”林湘问。

“有一点。”向潇老实点头。

林湘没说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穿上吧，别着凉。”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

向潇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比穿上十件外套还要暖和。

她接过外套，小声道谢，穿在身上。

袖子有点长，衣摆也盖过了她的短裙，整个人像是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这种感觉，让她既害羞又贪恋。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向潇踩着落叶，听着脚下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心情像鼓满风的气球，轻盈得要飘起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林湘，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林湘哥，”她轻声开口，“下个周末……我们再来图书馆复习吧？”

林湘转过头，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清晰的笑意：

“好。下次，我请你喝奶茶，谢谢你送的书。”

“一言为定！”向潇开心地伸出小指。

林湘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无奈地笑了笑，也伸出小指，和她轻轻地勾了一下。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暖从接触点蔓延开。

向潇想，这个秋天，大概会是她记忆里，最温暖、最明亮的一个秋天了。

因为有了新朋友的笑语，有了村上春树的新书，更因为身边这个，让她每一次称呼都心跳加速，每一个约定都充满期待的，她的“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