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晚离 第3章 第三章

高中的日子，像被秋风吹动的梧桐叶，一片接一片，悄然翻过。

开学已近一月，向潇逐渐适应了快节奏的高中生活。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各科老师都有着鲜明的教学风格，作业量也比初中时翻了好几倍。

但最让她期待的，依然是每天坐在窗边，身旁是林湘的时光。

那声“林老师”的玩笑过后，向潇似乎找到了一个专属的、可以悄悄拉近彼此距离的称呼。

有时是抱着数学题转身求助时，带着点耍赖意味的“林老师～”。

有时是放学路上分享趣闻后，自然而然的“林哥哥”。

每一声，都藏着她小心翼翼又忍不住雀跃的心思。

林湘起初会无奈地看她一眼，或用笔轻轻敲一下她的额头，但从未真正制止。

他的默许，像给向潇的心湖投下一颗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让她窃喜不已。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九月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在黑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向潇正对着一道物理题皱眉头，力学分析图被她画得乱七八糟。

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林湘。

他正专注地做着化学笔记，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小扇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林湘笔尖未停，却轻声开口：“哪题不会？”

向潇像找到了救星，连忙把练习册推过去，手指点着那道让她头疼的题目：“这个，受力分析我总是搞不清楚方向。”

林湘放下笔，侧过身，接过她的练习册。他看题的时候很专注，眉心微微蹙起。

片刻后，他拿起草稿纸，用他那支黑色的钢笔，一边画图一边低声讲解起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清朗又干净，像溪水流过耳畔。

“你看，首先确定研究对象，是这个小木块。它受到重力，垂直向下……然后接触面，斜面给它支持力，垂直斜面向上……还有摩擦力，沿斜面……”

他讲得很细致，条理清晰。

向潇努力跟着他的思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题目移到了他握笔的手指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阳光照在上面，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所以，这样分解之后，列方程就简单了。明白了吗？”林湘讲完，抬头看她。

向潇猛地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为自己刚才的走神感到一丝羞愧。

她赶紧点头：“明、明白了！谢谢林老师！”

这句“林老师”脱口而出，带着点掩饰慌张的意味，也比平时更显亲昵。

林湘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低，带着气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向她这边倾斜，距离瞬间拉近了些。

属于他的、干净清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向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然后，她听见他用那种带着些许无奈、又掺杂着清晰笑意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向潇小同学，容我提醒你，我的出生月份是七月，你是九月，我只大你两个月零三天。你怎么总喜欢叫我‘老师’、‘哥哥’？嗯？显得我年纪很大，知道吗？”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钩子，勾得向潇心尖一颤。

他靠得这样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映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自己。

一种混合着害羞、窘迫和被戳穿心思的慌乱，瞬间席卷了她。

血液好像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耳朵尖都烫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想要用惯有的插科打诨掩饰过去，可在他那双含笑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垂下眼睫，盯着练习册上他画得工整清晰的受力分析图，声音不自觉地变小，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赌气：

“有、有吗……那我以后不叫了就是了。”

话一出口，心里就先后悔了。

像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一个小小的、甜蜜的特权。

然而，预料中的“随你”或者轻笑并没有到来。教室里依旧安静，前排的同学在低声讨论题目，后排有人趴着小憩。

但在她和他之间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她听见林湘似乎又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他用更轻、却更清晰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说：

“不行。”

向潇倏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的笑意未减，却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认真而温柔的东西。

他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敲在她的心鼓上：

“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

“轰”的一下，向潇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响亮，撞击着胸腔，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脸颊上的热度迅速蔓延开，连脖颈都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的边角，那粗糙的纸质触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他说什么？

喜欢？

他喜欢她这样叫他？

不是无奈，不是纵容，而是……喜欢？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那点小小的委屈和赌气，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晕乎乎的、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她不敢抬头，怕一对上他的视线，自己就会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淇淋一样，彻底暴露所有心思。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温和而专注，像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包裹着她。

“这道题，”林湘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她的幻觉，“自己再按我刚才讲的思路做一遍看看。”

他修长的手指在草稿纸上点了点，指尖恰好落在那个代表支持力的箭头上。

“啊？哦……好，好的。”向潇如梦初醒，赶紧抓起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

可那些力学公式和箭头方向，此刻在她眼里都变成了跳跃的音符，完全无法组成有意义的篇章。笔尖在纸上划拉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满脑子都是他刚才那句“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他是什么意思呢？

是随口一说，还是……？

是因为觉得她这样叫有趣？

还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因为她？

各种各样的猜测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又噗噗地破掉。向潇的心乱糟糟的，既甜蜜又忐忑。

接下来的半节自习课，向潇几乎是在魂不守舍中度过的。

她假装认真做题，实则一道题反复读了好几遍也没读懂题意。偶尔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林湘，他倒是已经恢复了常态，继续专注地写他的化学笔记，侧脸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的人不是他。

只有她，心里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向潇几乎是弹跳着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她需要一点新鲜空气，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巨大的冲击。

“今天怎么这么急？”林湘一边不紧不慢地整理书本，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啊？没、没有啊。”向潇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就是……有点饿了。”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她自己都想捂脸。

林湘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嘴角似乎又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粉色，秋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往常，向潇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分享一天的趣闻，或者抱怨作业太多。

但今天，她异常地安静，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和林湘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心跳依旧很快，脸上的热度也还没完全褪去。

那句“我喜欢”像单曲循环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走到车棚取自行车时，向潇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了林湘一下，小声问：“那个……林哥哥，你晚上……做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

这问题太蠢了，晚上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写作业啊。

林湘推着自行车，和她一起走出校门。

听到她的称呼，他侧过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眼里，像是碎了的金子。

“先写作业吧。”他回答，然后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补充道，“你呢，向潇小同学？有不会的题，随时可以……来问林老师。”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向潇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可是，这种故意的调侃，却比任何正式的回答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因为它意味着，下午自习课上的那段对话，不是她的错觉，他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乐在其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感，像温热的泉水，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之前的慌乱和忐忑，奇异地被这种甜蜜的确定感抚平了。

她抬起头，迎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胆子也大了起来，故意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好的，林老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可别嫌我问题多！”

看着她重新恢复活力的样子，林湘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点点头：“随时欢迎。”

回家的路上，向潇的心情像鼓满了风帆的小船，轻盈而雀跃。

她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班里的趣事，说起物理老师的口头禅，说起周晓然约她周末一起去书店。

林湘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秋风拂过少年少女的衣角，拂过他们并行的单车，也拂过向潇那颗因为一个称呼、一句“喜欢”而变得无比柔软和明亮的心。

她知道了，那个专属的称呼，是她可以继续使用的小小特权。

而那句“我喜欢”，则像一颗种子，悄悄埋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土壤里，等待着在往后的岁月里，沐浴着阳光雨露，慢慢生根发芽。

这天晚上，向潇坐在书桌前，对着日记本，回想着下午的一切，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拿起笔，郑重地写下：

“九月二十二日，晴。他说，他喜欢听我叫他哥哥和老师。林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