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到杨元潘就像看不懂眼色似的,再次重复了一遍:“请皇上允准我等加入搜捕之列,为王爷报仇!”
他一人如此放肆也就罢了手下那些小兵小卒居然也跪地齐声请求——简直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褚山轻咳一声,道:“杨卿稍安勿躁,且将事情查明了再谈,不急于一时。”
马苗方一听这话就急了,脱口就要顶回去,被杨云潘一把捂住嘴,恭敬道:“是,皇上。”
褚山满意的一笑,这才将目光转向祁敏。
“祁公公,你既然有这封信,为什么不早早的将之呈上,而是任其过了十多年,如今才将之呈上呢?”
这也是杨云潘等人想知道的,因此一时间,大殿上的目光汇聚在了祁敏一人身上。
祁敏眼睛一闭,老泪纵横的道:“回皇上,当初王爷将之送进宫的时候正好经过了老奴的手……”当初他还在宫里做事,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掌事太监,他只能干一点杂活儿了,“老奴因有旁事,耽搁了一会儿时间,没想到就传来了王爷殒命的消息,亲王过世,诸事繁杂,老奴擅自查看了其中内容,这才发现了惊天秘闻,因着贪生怕死,老奴也不敢再上呈天颜……此后数年,一直活在悔恨之中啊……”
祁敏“邦邦”的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血印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上,显得森冷又寒凉。
马苗方气愤不已,双眼气得通红,忍不住就要过去挥砸几拳解解恨,仍旧是被杨云潘拉住,其他几个小将也是愤恨不已,各自原地气了个心肝脾肺肾疼。
“如今老奴年纪渐大,未免此事蒙尘,这才……这才终于敢来面见圣上……今终于得偿夙愿,老奴此生别无所求,还请皇上赐个了断。”
至此,褚山终于完全放下心来——祁敏看来是完全不知道内情,既然这样,他就无需担心节外生枝了。
马苗方凄凄哀哀的小声嘀咕,“可怜世子还那么小,要是长大了该是比我小不了多少岁……全是秦许那狗贼!老子终有一天要挖光他家祖坟!让他永生永世都投不了胎!”
这话不知戳了祁敏哪根神经,只见他原本哆哆嗦嗦的身体更加哆嗦了起来,好似猛然想起了什么,双眼倏的放大,抓住杨云潘的袖子,沙哑着嗓子,道:“皇上……皇上,老奴还有一事……”
褚山端过一盅茶盏,吹了吹,疑道:“嗯?”
祁敏:“皇上,小世子他……他并没有死。”
闻言,杨云潘豁然站起,连带着祁敏也被他拉着站起来。
褚山手里的茶盏“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浇了他双脚,他也没在意。
马苗方愣愣的,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杨云潘恶狠狠的:“你说什么!”
祁敏颤颤巍巍的,好悬将话说完整了,“当初王爷嘱咐家将将小世子送出了府,所以那天夜里世子并没有死,死的是王府管家之子,因着年岁相差无几,秦许以为死的是世子 ,就没有过多追查……”
一直稳如泰山的褚山此刻突然拍案而起,暴怒道:“好你个祁敏!既然有小世子的消息为何现在才说!朕亲兄弟的儿子,居然一直流落在外,你隐瞒不报,居心叵测,罪该万死,来人呐……”
“且慢!”杨云潘将祁敏护在身后,厉声道:“皇上,祁敏是罪该万死,但请让他说出小世子的下落之后,再行处置!”
此时马苗方并其他几个武将终于反应过来,默契的将祁敏围在了中心,不让御前侍卫接近。
褚山额头青筋毕现——他万万没料到祁敏口中还有这么爆炸的一个消息,要是早知道,他根本不会任由祁敏在大殿上就将其说出……还是在杨云潘的面前说出来。
杨云潘对褚峰的忠心,天地可表,此刻闻听他那个侄子可能存活于世的消息,就算拼着性命也不会让他处置祁敏了……
想着杨云潘手下的几万精兵和马苗方那几个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还有正在边关驻军的那个周卫……褚山的脸色和缓了下来,他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扶额,疾言厉色道:“还是杨卿想的周到……祁敏!还不快将世子的下落交出来!”
周围的御前侍卫们依次撤开,被杨云潘钳制住的祁敏这才露出头来,从支离破碎的嗓音中喊出一句话来:“小世子侥幸逃过一劫后,被一群江湖人收养,那群人所在的门派……如今叫……隐楼!”
“啪嗒”一声,看热闹看的正起劲的施严华猝不及防,没想到大瓜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脑袋顶!
张开的下巴来不及闭上,施严华大惊失色的对上了杨云潘狠厉的眼神,当场魂飞天外去也——
西桩子,茅草屋。
时令一手执刀,来到门边,飞了一个眼神出去,两人同时闯进屋,秦许所在之地顷刻间被一左一右插了两把刀,刀身将长凳刺了个粉碎,而本该在长凳上的人却消失不见——
时令顿觉不好,抽身急速而退,另一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与时令呈夹角之势,把守住了这个茅草屋。
“啪啪”两道鼓掌声响起,秦许从黑暗之处踱步而出,丝毫没有被惊扰的恼怒与不安,“你们终于来了。”
“还以为你们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呢。”秦许目光如炬,直盯着时令,“隐楼的……时令。”
这句话不是疑惑,而是肯定,时令伸手扯掉了脸上的面罩,神色一凛,冷冷的道:“别来无恙啊,秦大人。”
隐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另外一人也扯掉了面罩,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把住了门窗。
“……谢章柏,原来是你。”秦许从谢章柏身上收回目光,转向时令,“原来如此……烟雨楼的陈琳琅,谢家的谢章柏,难为你不辞辛劳的把这些漏网之鱼一个个搜罗起来……那么你呢,你又是哪家的?”
秦许在脑海中挨个回忆——陈家和谢家,他都有印象,至于时令……时家,有这么一个姓么?
再厉害再强大的人这时候也不得不服老,此刻,秦许不大的脑瓜子里硬是没有关于时令的任何信息,他眼睛一眯,暂时放弃了回忆,左右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漏网之鱼,无非是为了报仇这一件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想着,秦许的眼皮无端的跳了两下,他心头难以抑制的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再仔细一看时令的眉眼——隐隐作痛的胸口陡然间狂跳了起来,那股深埋于心的熟悉感和惊悚感一同席卷而来,把秦许震了个外焦里嫩。
“你……你是……”
时令嘴角一扬,皮笑肉不笑的道:“哟,你终于想起来啦,秦尚书。”
尚书这个称呼是秦许早些年前的官职,那时候武安王还在,秦许靠着一些卑鄙手段和真才实学在朝堂上混的如鱼得水,如日中天,正要升任宰相的时候,他拦截到了武安王自边关传来的信件……
武安王这三个字触动了秦许久远的记忆,他难以置信的瞪着时令,“你是武安王府的世子……”
是那个褚峰的儿子!
时令:“记性不错,答对了。”
“可是……可是那晚我明明看见了你的尸体,你怎么会还活着?”时令的面容仿佛要刺破秦许的眼睛,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时令,眼角居然瞪出了些许血泪,嘴里喃喃道:“难怪……难怪,朝廷发布的罪名里有一项是勾结北蛮,我还以为是褚山那个胆小鬼,觉得他玩不起就掀棋局,却原来……是你吧,一定是你,你想要为你父亲报仇!”
时令阴沉的道:“是我又如何,当初你不也是这样的么,捏造我父王通敌的证据,蒙骗皇上,设下毒计围杀了他们……现在我只不过以牙还牙而已,你一条狗命……根本不够给我父王献祭,我还觉得亏了呢!”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闪到了秦许面前,扬起的手里一点寒芒乍现,直刺秦许心口!
观战的谢章柏倏的大喊,“小心他的手!”
情势如此危急,秦许居然任其空门大开,没有一点防范的意思,把整个胸膛袒露给了时令,时令手里的刀如约而至的刺进了秦许的心口——与此同时,秦许手中紧握的尖刺也刺进了时令肩膀!
好死不死,还是右肩膀。
这只命运多舛的肩膀,早就已经经历过千百摧残,万般折磨,不死也废了,此刻再受秦许一刀,更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
秦许狠辣的一笑:“你以为我会对你不作任何准备吗,那六十个人不好对付吧,你的肩膀还能再动……怎么会?你的肩伤根本没好全,怎么能够再动?!”
时令豪不费力的顶着秦许的尖刺将手里的短刀往前再送了送,直把秦许的前胸后背捅了个对穿。
明明肩膀里嵌了个冷冰冰的尖刺,因为尖刺是带着倒钩的,时令每活动一份,尖刺里带出的血肉就会更多,可他就跟感觉不到似的,丝毫没被影响,从容的将秦许钉在了地上,再一点一点的拔出肩上的尖刺,将带出的血肉随意的甩甩,将之一把丢在了远处——行动之间,不见一点凝滞之感。
秦许咳出一点血,沙哑的问:“你用了什么东西?”
时令粗暴的用布条堵住仍在渗血的伤口,轻声细语道:“秦尚书做了十几年宰相,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究玉粉这东西?想必是听说过的吧,毕竟你在朝堂上的时候还插手了江湖事务,见多识广。”
“究玉粉……哼。”秦许此刻作为一条待宰的鱼肉,没有一点鱼肉该有的低声下气,“你父亲当年身受重伤却仍挥刀斩将,铁血荣光……没有借助于一点外物,你身为他的儿子,居然要靠这种损心折性的东西才能出手么,废物。”
听了这话,时令没有怒于形,表于色,只是平静的看着秦许,末了,拔出秦许身上的短刀,用刀尖在他的脸上轻柔的刻字,每刻一笔,说一个字,“不,许,你,提,我父王。”
他用这把刀在秦许脸上刻了一个早该被刻上去的字——“囚”
如果当初褚峰没有被秦许害死,那么秦许早就该被打入牢狱,刻上这个“囚犯”字,被流放千里了。
时令站起身来,对谢章柏道:“你要来一刀么,他身上地方还多着呢。”
谢章柏摇摇头,仍旧提神戒备着随时会回来换班的残余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