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拿起筷子拨了拨,点了点头——嗯,菜是好菜,刹海帮的厨子还挺不不错?
**啊。
时令走到这房间的窗口处,聊起帘子看了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是最后一批被安排的人,此时已近深夜,其他弟子应该都休息了。
时令又探头看了看隔壁,此时只有自己这间和隔壁还亮着灯了。
他并指成刀,回首切断了蜡烛的火苗,房间里倏然暗了下。又等了一会,隔壁的灯光也熄灭了。
时令这才收了收袖口,从窗口处跳了下去,落地轻盈无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后,融入了夜色中——他本来就穿的黑色布衣,此时在黑夜中做起贼来,简直连夜行衣都不需要穿了,端的是一个光明正大。
刹海帮大堂临街而立,一楼除了兵器库有人把守之外就没什么人了,二楼住的也都是负责日常杂事的仆人,这段时间帮主和各大堂主频频不在帮中,这些仆人也都懒散了起来,杂事没做完便早早的躺下了。
那些干久了的老人,还有和小队长有点交情的仆人不敢对别的人呼来喝去,只好把自己有限的权威展示给新来的人看了——可以说刹海帮这种“良好”的风气真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贯彻的非常彻底了。
这段时间新来的打杂的就只有寒钰一个,于是理所当然的,所有“老人”和“关系户”的“权威”都展示到寒钰一个人身上了——具体表现为,给所有新来的弟子安排房间,给队长们浆洗衣服,安排每天的采买事务,以及擦洗地板等等不胜枚举。
大堂刚才已经拖干净了,就剩下二楼了。
寒钰提着一桶新打的干净水,轻手轻脚的上了楼梯,小心的放在楼梯口,这才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慢吐了口气,准备擦洗二楼的地板。
二楼是杂役们住的地方,现在那些人都已经睡了,要是动静太大把他们吵醒,他免不了一顿数落,以后的日子又难过了一点。要是今天地板没有擦洗完成,明天更完蛋了,一顿数落外加一顿毒打。
等到终于把杂事全部干完都已经后半夜了,寒钰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的关上门后重重的吐了口气——总算可以休息了。
他连灯都没点,直接就要解了衣服往床上躺,衣服脱到一半时,寒钰动作一僵,立马退到门边,用后背抵住门,同时开口道:“谁?谁在那里?”
黑漆漆的房间里,床上果然有一个人,他慢吞吞的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道:“你每天都这么晚睡吗?我看你连晚饭都没吃吧,才多点大,不长身体了?”
这人一说话,寒钰就听出来了,他放松了身体,松了口气,道 :“宋……宋公子?你大半夜的怎么在我房间里?”
“叫什么公子啊,叫哥。”
在别人房间里呆了大半晚上的人正是时令,他来找寒钰,属实是没想到这人这个点才休息,早知道就在自己房间先睡一觉再说了。
时令:“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多大了啊?”
寒钰点了一盏小油灯,灯光不大,只能照亮他的脸。
他看看时令,抿了抿嘴,小声说:“十五了。”
“才十五,”时令皱皱眉,“刹海帮每天都让你干这么多活儿,不给你饭吃,也不让你好好儿睡觉?”
寒钰摸摸索索的坐在了房间角落里,道:“上头哪知道这么多呀,杂役中就只我是新来的,也只有我好使唤了呗,倒不是不给我吃饭,是我……没时间吃饭。”
也是,混到庞熊那个级别才勉强能说日子好过,在其他新进来的弟子之间也是弱肉强食,更不要说底层的小杂役了,就连他自己,白天不还刚经历了一波无声“欺压”吗,要不是庞熊的安排,说不定自己这会儿就被别人找麻烦了呢——这年头,谁又比谁好过呢。
角落里,寒钰在给自己捏腿,他刚才跪着擦地板跪久了,膝盖有点红肿,不过也没别的办法,帮里的药只供给弟子们使用,他这种小角色,连边都摸不到。昏黄的灯光里,显得寒钰整个人都凄凄惨惨的。
时令眼角一跳,看不得这种场景,把手边一个食盒放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上,“喏,给你带的晚饭,估计是冷了,你凑合吃吧,”话毕,又在身上一通翻找,最后翻出一点膏药——还好走的时候顺了一点何云的药,他把膏药也放在桌上,道:“这是治外伤的膏药,效力比较强劲,你那个膝盖……我看伤的不轻,过来涂一点会没那么难受。”
寒钰听见他这两句话,愣愣的,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时令等半天没见他挪步,也没听见他说话,挑眉看过去,“怎么,怕我下毒?”
“不是不是,”寒钰总算回过神,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把油灯放在桌上,在桌子边坐下了,看着桌上的食盒和一袋药膏,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只是……好久没人这么关心我了。”
即使他强行忍着,时令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哽咽,房间里太昏暗,看不清寒钰的神色,不过想也知道,这才刚十五岁的男孩应该是哭了。
时令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往前推推食盒,示意他快吃。
寒钰抹抹眼泪,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偷着瞅了一眼时令,不过实在是太黑了,他什么也没瞅见,也不好意思再瞅,擦擦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看着眼前熟悉的三菜一汤,寒钰也没犹豫,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没错,这是之前寒钰给他准备的饭菜,他因为着急夜里做贼,没来得及吃,在这里围观了一晚上寒钰兢兢业业干活儿的样子就觉得,这饭拿给这小可怜儿吃正好,就是冷了点。
寒钰虽说应该是饿了挺久的,可现在吃饭的样子慢条斯理,不急不慢,丝毫看不出一点急躁的样子。
看他吃的差不多,时令这才开口道:“你是知道我是谁吧。”
听他问话,寒钰点点头,道:“知道啊,你是今天刚进帮的新弟子宋渡。”
“……”
时令:“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知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寒钰睁大眼睛,一脸笃定的再次点头,“知道知道。”
时令怀疑,“真的?说出来我听听。”
寒钰把食盒推开,探过身子,努力的小声说,“我能说吗?会不会隔墙有耳?说出来会不会坏事?”
时令拉过桌子上另一把椅子,坐的离寒钰很近,仔细研究这小子的神色后,发现寒钰是认真的在问,他有点费解的道:“谁会那么有闲心的专门来听你的墙角啊,这一层人我刚才都看过了,全都睡的死死的,再说了,咱俩不确定一下身份,后面的事怎么开展,你不怕我骗你啊。”
“你骗我干什……”寒钰话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这人是怕自己骗人,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你是时令,时公子。”
想起来刚才他让自己叫哥,又加了一句,“时哥。”
“这还差不多,”时令满意的点点头,何云给他接的单子委托人信息只有姓名和年龄,虽然凭这两样就能找到人,但还是不排除找错人的风险。
时令看着寒钰那双圆眼睛,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才刚见面就把字条压在我食盒隔间里,不怕给错人?”
时令两指间夹着一张小长条晃了晃,上面只有“委托”二字,是何云的字迹。
寒钰闻言腼腆的笑了笑,说:“何云哥告诉我,如果最近有一个长的很好看穿着黑色衣服的小白脸来到刹海帮,那**不离十就是他家的小时令了。”
时令:“……”
为什么感觉最近老是听到这三个字,他是跟这三个字犯冲吗?
冲着寒钰这张脸,时令不便发火,只感觉他对这人刚升起来的不多的同情心已经消耗殆尽,脸子不好摆出来,于是捏了一个冷漠脸冲着寒钰,同时在心里发誓,下次回去,把芙蓉糕全部换成一点红。
酸死何云!
时令扯了扯脸,没什么表情的再次发问,“今天进刹海帮的小……也不只我一个,那什么,沙海不也是吗,虽然他没穿黑衣服,你怎么不怀疑是他?”
寒钰:“沙海虽然也挺好看的,可他身板比你强很多,一看就很不好惹,而且吧……”
不好惹吗?他怎么看着沙海跟自己差不多呢,一进来就被孤立,哪里不好惹了?时令想。
时令:“而且什么?”
寒钰不好意思的笑笑:“而且他穿的衣服一看就很贵,时哥你们接委托赚钱的……应该挺缺钱的吧。”
“……”
时令眉头皱起,感觉脸很痛,决定略过这个话题——他就不该多这一句嘴!
他下巴点了点,指着桌上的药膏袋子,“差不多了,你把这药涂上吧,不然明天有你受的。”
药膏是何云自制的,比市面上的外伤药好不知道多少倍,刚揉着涂上去,膝盖上的跪伤看着就缓解了不少,寒钰仔细的收好了剩下的药膏,道:“谢谢你的药,以前都是等它自然好的,这还是第一次用上药了呢。”
时令道:“不用谢,这是我从云哥那儿顺过来的,以后要是缺了药什么的,就写信跟他要,我要是不忙的话就给你送过来。”
“啊,”寒钰呆了呆,他跟何云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写过几次信而已,跟眼前的时令也只是今天刚认识,没想到时令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感觉就像是对方把他当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或者亲人一样,透着自然而然的亲近,他真的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的善意了,不由得结结巴巴的,“这……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一点。”
时令一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是雇主嘛,吃人嘴软,再说了,你才这么大,还要长身体,要是缺衣少食的,以后长不高,怎么娶媳妇儿。”
这话说的老成又稳重,丝毫看不出说这话的本人也不过才比眼前十五岁的少年大几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