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昏睡中是可以朦胧的听到外界发生的事的——时令在梦中印证了这一点。
他久违的做了个梦——梦中他依然是在大街上昏了过去,与现世不同的是,这个梦里接住他的人是顾离尘。
他看见在他昏迷的前一瞬,顾离尘很焦急的挤开人群飞奔过来,一把把他捞在怀里,左手微有颤抖的盖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不让它流血。时令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听不见声音,就是想给对方一点回应也张不开嘴,抬不起手。
他的灵魂好像脱离开了身体,悠悠的飘在半空,静默无声的看着这一切。
他看见顾离尘把自己抱了起来,看见他拂过自己肩头时蹭上的满手血腥——时令在梦里不适的皱皱眉,他觉得像顾离尘这种清风霁月的人不该沾染上这么沉重血腥的颜色,他想帮他擦干净,手一伸却直接穿透了过去,他愣了愣,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也是,如果不是在做梦,他怎么可能会看见顾离尘来救自己?真正的顾离尘这会儿应该躲在了某个安全的地方,看看书,喝喝茶,也不会再想起自己了吧。
想到这儿,时令有点伤感,他真觉得顾离尘挺好的,如果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那该是件多么遗憾的事。
就在这时,他看见顾离尘微微偏头,嘴角轻轻碰触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很是疼惜的样子。
飘在半空的时令不由自主的脸红了——擅自做梦梦到人家也就算了,还在梦里把人家想成这个样子,真是没有羞耻。
可是羞耻归羞耻,反正也是自己的梦,左右不会给人看见,他就又从手指缝里露出眼睛,偷偷的看。
顾离尘在他梦里小心翼翼的护住他,跟地上的明竹喧说着话,随后把自己交给了赶过来的何云,何云身后还有急匆匆的苏奚,苏奚过来扶起了明竹喧,跟着苏奚一起来的还有寒钰……
等等,这个梦好像过于真实了一点。
怎么会梦到这么多人,梦中人的神情也过于生动了,简直就像是他亲眼见过似的……
一个闷雷响在了他的心头,时令猛的睁开双眼,彻底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入眼是书斋熟悉的二楼房顶,时令急喘口气——清醒了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还好,真的是在做梦……
一旁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声音熟悉的过分,时令缓缓转过头,看见了床边一脸关切的顾离尘。
一定是梦中梦。
时令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顾离尘还是在床边,神色变得更关切了。
他伸手把住时令的脉搏,问:“头晕不晕,想喝水吗?”
时令鬼打墙一样恍惚的回:“不晕,不想,你是……顾离尘吗?”
另一个声音惊恐的道:“不会吧,他失忆了?伤到脑子了?何云,你怎么看的伤,脑袋这么重要的地方也能给漏掉?”
何云忧虑的上前一步,仔细审视时令,“右肩贯穿撕裂,脖子一侧有刀伤,其余各色小伤共十七处,五脏六腑无碍,只有外伤,脑子应该没有问题……”
他每说一句,顾离尘的脸色就黑一点,把着时令手腕的手不自觉的越来越用力,直到时令轻哼一声,他才猛然回神,松开了手。
何云说的没问题,时令身上就这些伤,最严重的是右边肩膀的砍伤,再晚一步,整个手臂都会废掉,一想到这些,顾离尘就不可抑制的后怕,他微微低头,掩去眼中的狠戾。
床脚的团子啪叽一声扑在了时令的手边——未免伤上加伤,何云勒令团子不可以胡乱碰触人,终于等到时令苏醒,团子再也克制不住,“哇”的哭出了声。
团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令哥哥——呜呜,你终于醒了,我好怕你会死掉——呜——”
这一嗓子出来,时令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过来,他轻轻摸摸团子的脑袋,“好啦好啦,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么。”
寒钰也哭唧唧的过来,跟团子凑在一起,泪眼汪汪。
时令好笑,一手摸两个,揉完这个哄那个。
苏奚把他俩扒拉开,凑上来,指着自己问:“认得我么,小时令?”
时令哭笑不得,“我没失忆,就是刚醒,脑子一时恍惚了。”
他仰了仰头,看何云:“何云哥。”
“嗯,”何云点点头,放下心,“没事就好,好好养伤。”
安抚完一屋子人,时令终于能跟顾离尘好好说话了,眼睛一扫,发现顾离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床边,站在了众人之后,只拿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他。
时令跟他对了一眼,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顾离尘的眼神太灼人,隔着老远烫得他脸皮发红。
时令:“那什么,顾,顾馆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等顾离尘开口,何云替他解释道:“昨天你出事是顾馆主最先发现的,他及时传了消息回来,我们这才能顺着找到你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何云说到“你们”两个字,提醒了时令,他猛的一下抬头,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又龇牙咧嘴的砸回枕头,疼痛使他面容扭曲。
顾离尘一下子上前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住了。
何云皱眉训他,“说话就说话,你乱动什么,团子你按住他。”
“嗯!”一听这话,团子仿佛肩负着什么天大的使命,一脸坚毅的压住了时令的手。
时令缓了一口气,道:“我是想问跟我一起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知道了人没事,安心坐在一旁嗑瓜子的苏奚道:“他啊,比你伤的严重一些,腿好悬没残废掉,在隔壁屋昏睡呢,人没事,你放心吧。”
明竹喧没事就好,否则他拿什么去跟顾离尘套近乎,说到顾离尘,时令不着痕迹又扫他一眼,发现他还是闷闷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这气性也忒大了一点……
何云一撩衣袍坐了下来,蹙眉道:“昨天那拨人是什么情况?你怎么会遇上他们?”
时令:“他们是秦许派出的杀手,到处游荡,就是为了找当时在京城闹事的那拨人报仇,估计是到处搜寻无果,他们就找上了归海楼的明竹喧,明竹喧往青枫城逃的时候正好被我撞上了,我就出手救了他一下。”
何云:“你那叫’救了一下‘?你是不是太不把命当回事了,还是觉得自己英勇不凡,能以一己之力单挑十几个高手?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给我们传个信会断手么?!”说到这儿,何云顿了顿,毕竟眼下时令是真的“断手”了,他继续训:“你的机灵劲哪去了,就在家门口都能让人揍成这个模样,打不过就回家喊人,这话要我跟你说几遍?还是你就喜欢被人打?”
当时情况紧急,时令再晚一步,明竹喧就救不下来了,但这会儿不适合说那么细节,让人消气的最好办法就是立马认错,这个道理时令小时候就非常明白了。
他眨眨眼,乖巧的很,“我错了。”
何云撇过脸,顾忌着顾离尘在场,不好再训人,以免落了时令面子,遂不再说话。
苏奚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支使寒钰给何云拿点心,何云吃了两口暂时略过这个话题,对顾离尘道:“让馆主见笑了。”
顾离尘道:“不会。”
时令整个右肩膀都不能动,稍微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但一旦想着不能动,身体就立时唱起了反调,弄得时令很想抓一下腰间的痒痒。
他不适的轻微扭了扭,顾离尘立刻就发现了。
顾离尘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话他问两次了,时令有一点尴尬,其实他就是想挠个痒痒而已。
顾离尘一扫他腰间,明白了,“痒?”
时令:“……嗯。”
顾离尘就蹲下来,轻柔的把着团子的手,“他腰痒痒,你给他挠挠?”
团子一听有新的任务了,浑身洋溢着坚毅之气,板正的一点头,“嗯!”
团子人小心细,知道不能碰伤口,只在时令腰间摸索着抓了抓,就这样,时令也觉得舒服了很多。
时令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隔壁那还躺着一个重伤之人,苏奚站起来,跟寒钰一起守人去了——寒钰念念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被苏奚利索的抓过去,“行了,等会儿要是不放心你可以再过来看嘛,现在那边那个比较危险。”
两人一走,二楼顿时空旷了许多,时令陡然想起来一件挺重要的事,他猛的问何云:“等等,哥,昨天那群黑衣人怎么样了?不能放他们走,否则会引来更多……嘶—— ”他扭头牵动了脖子,顿时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
顾离尘按住他,不让他脖子乱动——这个姿势有点像梦里顾离尘按住他伤口的姿势,时令一顿,疼痛都暂时忘记了一瞬。
何云气过了劲,闻言,瞥了一眼时令,“放心吧,他们……”他看了一眼顾离尘,“他们都解决了,不会有人给京城报信的。”
时令一愣:“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那些人真的很不简单,何云和苏奚加起来才有可能全部灭掉,除非是……
顾离尘:“是我,一共十二人,全都黑衣蒙面,其中一个胸腹被你划了一刀,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
但一对十二,轻松碾压,你会不会太强了一点……
时令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吭声,顾离尘扫他一眼,顿了顿,道:“那些人是冲着你我来的,不为你我也会这么干,别多想。”
时令:“……”
你不说,我还没有多想。
时令突然抓住顾离尘的手,很用力。
顾离尘一愣,“怎么?”
“不是十二个,是十四个!”
何云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是他疏忽了,昨天只顾着逃命,刘三和王力溜号的时候他根本没注意,现在想来,该是黑衣人刚开始动手的时候,这两个人就趁机溜走了。
听了时令的转述,何云脸色难看,“这两个人知道了你在青枫,那么秦许也会很快知道,青枫不能再待了,我们得赶快走!”
“等一下,”顾离尘看时令,“算他们是从昨晚上开始向京城的方向走,全程骑马的话,也要两三天才能到,现在消息应该还没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