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尘似乎毫不意外,“嗯,谢什么?”
“出城那天,谢谢你把寒钰带了出来。”
时令双手捧住茶盏,汲取热量,斟酌了一番,道:“你早就料到丁宣他们不会放过南望馆,所以提前让你的人从京城撤走,你知道我担心寒钰,所以亲自把他带在身边,而不是把他交给其他人,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顾离尘带着寒钰出城找他,那现在寒钰应该和南望馆的其他人在一起,即使知道对方会善待寒钰,不会让他受到伤害,时令也会焦灼担心,顾离尘根本就是深谋远虑,走一步看十步。
顾离尘抿了一口茶水,抬起眼来,“顺带手的事儿,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谢意是一定要表的,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事了,秦许的事,你们帮了我很多。”
时令拿出一块小牌子,金光闪闪的,角落里刻有一个小小的“时”字,递给了顾离尘,“隐楼每个人都有一块小金牌,求救保命用的,这是我的牌子,给你。”
顾离尘接过,摩挲片刻,笑意泛开,“给我?让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求救么?”
时令搔搔脑袋,别过头,“随你怎么用,总之你收着就是了。”
“嗯,”顾离尘小心的收好了,想了想,又道:“你的牌子在我这儿,我的牌子在你那儿,你觉得像不像另外一种东西?”
时令道:“什么东西?”
顾离尘起身,越过书桌,靠近时令,小小的一个书房立马充满了窄小感,时令脖子一紧,感觉到了某种压迫感,不是那种对敌时严阵以待的肃然,而是一种血脉心跳控制不住的失序感。
他五指攥紧,努力让自己贴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顾离尘从上而下的俯身,气息近到打在了时令脖子上,他说:“你不觉得这两个令牌很像是定情信物么?”
“什,什么定情信物!”时令从椅子上斜跳起来,贴到了一面墙上,有点语无伦次,“这就是个金子做的牌子!关键时刻可以联系到隐楼的人,比如你重伤垂危,或是身无分文,都可以拿这个金子救命的!你不要胡说八……”
一连串的话,他说的又急又快,眼睛乱飘,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人,顾离尘再次贴近时令,“嘘。”
他抵着时令肩膀,一只手将时令偏着的脸扶正,“看着我,时令,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我……”时令被他的手箍住,被迫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蹦出来,占据了时令的脑海——他想,原来顾离尘的眼睛是灰色的啊,专注看人的时候就像一片柔软的灰色云海,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再也不想离开。
他受不了似的闭上眼睛,浑身绷的死紧,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破手心。
时令头脑晕眩的厉害,恍惚中感觉自己烫了起来,唯一的一点冰凉就是顾离尘放在他下巴上的手,触感舒适,他不由得蹭了蹭。
蹭头的动作好像是某种信号,顾离尘的手一抖,另一只手抓住了时令攥紧的五指,微微使力又不容反抗的挤进了他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
一身滚烫,两处冰凉。
顾离尘的气息已经非常近了,两人脖颈间都是彼此的呼吸,于寒冷的冬日中,沁人心脾,暖彻心扉。
“时令……”
顾离尘终于忍不住吻上了时令的唇。
就是刹海帮门外的那一眼,他看见人群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东躲西窜,顾盼间目光流转,眉眼间尽是狡黠之意。
他从来不对只见过一面的人妄下定论,可是看了那一眼之后,无端的,他就觉得这是个良善之人。
及至后来对他的处处纵容,时时关切,都是无心之举。
管乐问他为什么。
仔细想想,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的心想让他这么做,他就这么做了,唯心而已。
一见即倾心,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吻势愈渐激烈,顾离尘与时令交缠的那只手扶在了时令的腰后,带着他贴近自己,整个人把时令压在墙上,与他交颈缠绵。
顾离尘来势汹汹,吻的时令气都喘不上几口,腰间发软,险些站不住。
晕眩间,时令望着动了情的顾离尘,脑子里有个声音响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用尽了气力,时令挣扎着甩脱了顾离尘的手,左手抵在顾离尘胸口,一把推开了他!
两人分开的动静碰到了书桌,桌上的茶水被带动,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浇灭了屋子里暧昧难明的旖旎气氛。
顾离尘一手撑在桌上,缓了缓,平复呼吸。
扫了眼一地狼藉,又看见时令衣襟腰带都被自己揉开了,顿觉不好——一时情难自禁,险些冒犯了人。
他上前一步,道:“抱歉,我……”
“顾馆主,”时令整了整衣带,平静的抬眼看他,“请你自重。”
他的眼神淡漠疏离,一如陌生人,不,就是初识时,都没见过时令有过这样的眼神。
顾离尘皱眉,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预感。
时令整理好了衣襟,打算开门出去,顾离尘一把抓住他手腕,“等等!”
“嗯?” 时令看他,没带丁点儿表情。
顾离尘眉头皱的死紧,“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抱歉。”
时令毫无波动的“嗯”了一声,“没事。”
不对劲,时令很不对劲。
顾离尘嘴角拉成了平直的一条线,仔细回想刚才是哪里出了问题。
时令晃晃被扣住的手腕,“馆主?”
听见这个称呼,顾离尘第一次感觉到了烦躁,他直视着时令的眼睛,“不要叫我馆主。”
时令低头看脚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顾离尘的眼睛,“那叫什么?”
“顾离尘就可以。”
时令状似想了想,道:“那多不礼貌啊,我几个哥哥要是听见了,估计得教训我呢,一个称呼而已,馆主你就别介意啦。”
顾离尘沉声道:“确实,一个称呼而已。”
时令又晃了晃手,“馆主快松开我,等会儿管先生看见要误会了,不知道又要编排什么呢。”
顾离尘依言松开了他,缓慢道:“他不会误会的,你放心。”
“刚才我……”
时令极快的打断他,“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馆主的茶水可惜了,我下次再来喝吧。”
顾离尘闭上了嘴。
不必再多问了。
时令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也是,从始至终,时令都没有表露过一星半点的情意,他又是凭什么觉得自己喜欢人家,人家就一定会也喜欢自己呢。
时令这个人就是这样,对着敌人都能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只要他想,就能跟人处得跟亲兄弟一样。
过往的一切,应该是自己会错了意吧。
顾离尘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手背在身后,用力捏紧,决定再试一次。
“时令,刚才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我喜欢你很久了,也许是在洛平的第一眼,也许是在之后相处中的每一眼,总之我喜欢上了你,说不清缘由,道不明原委,不过这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仅此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刚才的冒犯。”
时令面向着书房的门,背对着顾离尘,手在门把手上,预备着随时拉开门出去,听了这一番话,他没有转身,只把手拿了下来,放在身侧,“馆主,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也不介意刚才的事,但情之一字,没有就是没有,馆主你……另觅他人吧。”
时令等了一会儿,身后再没有声响,他于是定了定心,推门而出。
一把撞上了跟他同样要拉门而进的管乐。
“嘶——”管乐捂着鼻子后退,脸皱成了一团麻花,“你们习武之人就没听见我的脚步声吗!”
“对不住,对不住,”时令拉过管乐就要查看伤势,也是寸了——他心思都在房间里,没空关注外面,就这么错过了管乐发出来的动静,“让我看看,鼻子流血了吗?”
“行了行了,”管乐揉揉鼻子,看看手,没血,放心了,“你苏奚哥找你呢,说是出大事了,还有咱馆主,一起过去吧。”
苏奚找他?
看来京城应该出大事了,时令应了一声,迈步之前习惯性的想等顾离尘,又想起来此时不宜跟他一起行动,于是自己个儿走了。
管乐回身叫个人的功夫,时令就走远了,他心下有点奇怪,没走两步,发现顾离尘没动静,回头看去,顾离尘还是那个姿势,眼神都没挪过地方,管乐重重的叹一口气,过去喊人,心说最近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就会发呆。
苏宅大堂里。
苏奚搂着寒钰,给他编辫子,瞥见进门的时令,眼皮子一掀,“就你自己?人馆主呢,你没等人家?”
时令摸摸鼻子,略过了这个问题,急问道:“出什么事了,是秦许吗?”
“是秦许。”
“你们躲起来的这几天,满城官兵也没闲着,里里外外的全都搜了一遍,为此还得罪了不少权贵世家,郑清那个人精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给秦许办事办的二五八万的,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尽逮着秦许的对头搜,什么也没搜出来平白还替人惹了一堆的官司。”
时令蹙眉,“就这些?别的呢?”
苏奚别了时令一眼,眼神越过他,径直看向了他身后,“别的就要问管先生了,我的人不通此道,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顾离尘和管乐姗姗来迟,最后面跟着一个木呆呆的素弦,三人依次在大堂坐下,管乐对苏奚拱手道:“苏公子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