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一半,发现没有对方拿东西的细碎声音,时令抬头看过去,跟顾离尘的眼神对了个正正好,他下意识就要避开目光,又想着自己没错,为什么要心虚,于是停顿了一下继续把话说完了。
他摸摸鼻子,没什么诚意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郑叔。”
顾离尘进来转了一圈,没什么表情的把饭放在桌上,没续话,只言简意赅道:“来吃饭,寒钰特意给你留的。”
时令没动,眼角扫了扫,不太有兴趣,“我不饿。”
明明他是很平静的在说话,这会儿确实也不饿,可是此时此刻说出来莫名就带了一种“闹脾气”的撒娇感 ,时令皱皱眉,找补了一句,“等会儿饿了再吃。”
顾离尘点点头,没说什么,在桌子旁坐下。
两个人,一个闭眼躺床上,一个睁眼坐桌旁,沉默开始蔓延。
顾离尘知道时令没有真的睡觉,时令也知道顾离尘知道自己没有睡觉。
半晌,顾离尘手在桌上点了点,首先打破沉默,“生气了?”
时令无声睁开眼,嘴角抿了抿,“没。”
顾离尘手指又点桌面,声音很轻柔,商量的口吻,“没有生气的话……起来吃点东西?”
时令忍了忍,不想再忍,利索的一个翻身背对着顾离尘,眼睛一闭,开始阴阳怪气,“不敢,感觉我再多吃一口,贵馆就又没钱请人打扫房间了。”
顾离尘嘴角一扬,心一下就放下来——不怕时令闹脾气,就怕他什么都不说。
他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心情很好,“不是说没生气么。”
时令咬咬牙,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的,“谁跟你生气了,我就说句话,房间不给我住就算了,我还不能说话了?”
顾离尘笑,“好好好,没生气没生气,快起来吃饭吧,寒钰那个小可怜儿一点点给你留的,都是好吃的。”
别扭归别扭,饭还是要吃的,时令掀被子下床,坐下就开始吃,吃了个半饱,他越想越想不通,认真向顾离尘求解,“不是,就我刚来那会儿,你有必要那么逗我嘛,什么‘没钱请人打扫’,‘我们馆里人都是自己打扫’,还有‘他们不喜欢有人进房间’,就为了逗我一下,您真闲啊。”
这没什么好说的,顾离尘眼都不眨,迅速认错,“我的错,我不该逗你。”
“你……”时令噎了一下,这感觉有点像自己正准备拿起武器攻击,对方却早就挥起了白旗一样——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他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垂头继续扒饭,只从间隙里漏出了一句,“……这么大人了,幼稚不幼稚。”
不论时令说什么,这会儿的顾离尘都只会说好,闻言,他颇为赞同的道:“是,我太幼稚了。”
时令:“……”
他又翻个白眼,觉得顾离尘这人简直没救。
第二天,正午时分,京城郊外。
单词摸摸头脑,疑惑万分,指着管乐,对着时令道:“你哥不是……有病在身吗,数九寒天的,怎么跟你一起出来买药?”
时令不甚在意的按下他的手,拉着他到一边,“是这样的,我哥老是在家休息,我在外面奔波久了,他心里过意不去,未免他心里愧疚加深,不利于他养病,所以在他身体还行的时候,我都会拉着他一起出来,就当散散心了。”
“哦——”单词点点头,恍然大悟。
见糊弄过去了,时令指指站在管乐旁边,跟单词一起过来的人,问,“话说,那位是谁啊,单大哥你的朋友?”
单词看过去,施严华正跟时令的哥哥时尘互相打量,眼色飞来飞去的,在空气中打的难舍难分。
施严华这个人,单词其实不熟,昨天他一回家,他爹单万柯就说,施严华这个人可以结交,让他多跟对方接触接触,单词向来直来直去,脑子一根筋,今天就把对方约出来了,不过到底是朝廷命官,不好跟小老百姓直说,单词只憨憨一笑,道:“他啊,叫施严华,是我的好朋友,热血心肠,一听说你和你哥的事,忙不迭的就跟我一起过来帮忙了。”
“……”那边施严华无语片刻,碍于他爹的面子,没说什么,权当默认了。
于是四人组合一起向郊外出发。
时令和管乐走在前面带路,单词和施严华跟在后面。
趁着后面两人分神,时令悄悄跟管乐咬耳朵,“施严华什么来头?”
管乐也悄悄的:“朝廷四品言官,官儿不大,背景不俗。”
“什么背景?对咱们的事有影响么?”
管乐想了想,道:“他父亲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太后是他的姑母。”
时令脚步一顿,神色不知怎么的就暗沉了下来。
管乐以为他担心施严华坏事,老神在在的安慰他,“放心吧,施家就施严华一个人在做官,且跟秦许不是一派的,不会坏事的,没准儿还能帮咱们一把。”
时令勉强笑了笑,缓和过脸色,继续迈步。
后边儿单词和施严华溜溜哒哒,单词满脸新鲜,左瞧右瞧,一会儿拿根野草,一会儿揪朵小花,献宝似的给施严华看。
施严华敷敷衍衍的,心思全在前面两人身上,沉吟片刻,他歪头问单词,“你说右边儿那个稍矮一点儿的……叫什么时尘的那个,重病缠身?”
单词点点头,“嗯啊,他弟弟这些年为了给他凑钱买药,估计吃了不少苦,唉,苦命人呀。”
“……”施严华欲言又止。
他从见面就一直在观察这两人,脸色白里透红,举手投足一派世家之气,衣着色调灰暗但用料不凡,右边儿那个还好些,左边儿那个走路隐隐带着飘,明显就是练家子。
这样的两个人,你跟我说是苦命人?
施严华虽然早就知道单万柯脑子不好,但没想到他脑子能这么不好,就这智商,要是没有武力傍身,一准儿给人卖到边关去!
施严华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索性将计就计,等着对方先出招,扫了眼傻乐呵的单词,他无声叹气——看在单万柯的份上,他也不能让这傻子出事。
走了一会儿,单词突然一拍脑袋,“啊”的大叫一声。
四人停住,时令回头,关切道:“单大哥,怎么了?”
单词瞪着时令 ,“你,你……”
施严华挑眉,心想难得,才发现这是个骗局么。
时令也不动声色的防备起来,“我?”
单词继续瞪大眼睛,道:“你是不是没钱,所以才不去城里药铺买药,而是来郊外现挖草药!”
施严华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跤。
是他期待太高了。
时令一愣,眨眨眼,没敢轻率答话。
对方不说话,单词越想越是这个道理,遂皱眉头开始说教,“你说你,没钱了就说话啊,你哥那要命的身子,不抓点好药能行么,就是图省钱也不能随随便便的来这儿挖野草啊!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什么好药!走!跟我回城里买!”
单词脑子里自有一套逻辑,自动将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怪不得,昨天你说的明明是要穿过巷子去买药,今天就把我带郊外来了,我还奇怪呢,郊外哪有药铺,你分明就是囊中羞涩却不好意思说!”
管乐背过身,手扶额角,摇摇头,说出了施严华的心声——这傻子没救了。
时令哭笑不得,连忙拽住单词,“不不不,单大哥你听我说,是这样的……”
他假话张口就来,说的跟真的似的,“大夫开的药方里有一味药只有前面的山上有,且人大夫说了,此味药必须要新鲜的才好,陈药作用不大,所以我才带你们来郊外的!”
单词将信将疑,“真的?”
时令狂点头,“真的真的真的。”
“嗨,”单词一甩手,“你早说啊,我就觉得一路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走吧,是哪个山头?我去给你摘。”
时令指前面,“就前面,快到了。”
待人走远,时令跟管乐对了个眼神,彼此心里都怪怪的,有种拐骗良家妇男的罪恶感。
施严华一拂袖子,突然不经意的开口,“他还挺好哄的是吧?”
“是啊。”时令顺口回话,说完才意识到这是施严华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又想起他的身份,时令瞬间警觉起来,跟施严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谨慎的没再开口。
施严华像是没注意到时令的紧绷一样,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满身戒备的时令。
管乐摸过来,“施严华发现了?”
时令脸色复杂的看着施严华的背影,“应该是吧。”
管乐:“那怎么办,计划改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管乐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等会儿随机应变。”
这回赶路,两两变换了位置,时令管乐在后,单词施严华在前了,仗着前面人听不见,管乐心思活泛起来了。
他眼珠一转,神情八卦起来,胳膊肘挨挨时令,“哎,你跟顾离尘吵架啦?”
时令一顿,脸色木木的,声调平平,“没有的事。”
管乐明显不相信,“没吵架?你跟他都分房睡了,这叫没吵?还有今儿出门的时候,我看他不放心,也想跟着来,你眼都不眨就拒了,这不叫吵?”
“第一,”时令非常平静的直视前方,“之前迫不得已留宿他房间已经打扰他很久了,正好有可以住的房间,为了不打扰主家,我就自然的住过去了,这是做客的礼貌,有什么问题?”
“第二,顾离尘是通缉犯,单词是禁军统领之子,我不让他跟来是为了他好,有什么问题?”
这一套一套的,听的管乐眉毛意味深长的挑起。
欲盖弥彰往往就是泥足深陷的开始。
按照素弦的说法,秦许的私兵营就在前方大山中的山坳处,正事要紧,管乐收了逗人的心思,全神贯注的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混乱场面。
寂静之中,不知从哪传来了一阵车咕噜转动的声音,时令神色一稟,前面的单词扭过头来,道:“拐角那边好像有一辆马车要过来,咱们避避,先让马车过去吧。”
时令点头,四人停下来退到路边,等着马车行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