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事?”
“什么事,说京泰酒楼里藏着宰相的私人金库那个事吗。”
“哎你小点儿声!秦大人可就在咱们身旁呢。”
御史台言官施严华,眼皮都不掀,道:“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秦大人要是真没做过此等事,咱们说说也就罢了,想必秦大人不会介意的。”
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秦许没理,施严华一个小言官,他还不放在眼里。
看秦许没有当庭发作,旁边人讪讪一笑,拉着施严华到一边去了,“你跟秦许作什么对啊,他可是宰相!办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施严华看不惯秦许那个笑面虎很久了,这下子好不容易抓到把柄,不好好发挥一下,他难受的浑身痒痒,“他算什么宰相,民生疾苦他不管,山河社稷他也不操心,整日里就是盘算着谁给他送了礼,谁没给他送礼,有意思没意思,也就是当今圣上糊涂……”
旁边人一把捂住施严华的嘴,疾言厉色道:“施大人你说什么呢!这可是朝堂 !”
施严华皱皱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旁边人语重心长道:“哎呀,施大人你可长点心吧,如果你不是太后母家的人,只怕是早就给秦许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施严华忍不住小声说:“我就是看不惯这个朝堂风气,污浊**,朽木难雕,亏那些人也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秦许明摆着就是有鬼,他们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旁边人苦苦劝诫:“前些日子皇上不是没召见过秦大人,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让太监恭恭敬敬送出来了,连个训斥也没有,可见皇上有多信重秦大人。”
施严华叹气,他毕竟只是个小言官,能文不能武,有心去查探一番那传说中的宰相金库,苦于身体单薄,爬个墙都不能够,只得作罢。
他苦苦思索,“你说为什么皇上就不能派人抄了那酒楼呢,这样是与不是不就有个说法了?也省的咱们猜来猜去,外间传闻纷纷的。”
一人低声道:“皇上不是不想查,秦许势力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不能轻易打破。”
旁边人一声惊呼,“单统领?”
施严华也是一惊,行了个礼,恭敬道:“不知单统领在此,惊扰了。”
“无妨。”单万柯摆手,“小施大人少年热血,意气风发,看不惯秦许很正常,只是朝廷之事,错综复杂,波云诡谲,还望珍重自身,离危墙之下远一点比较好。”
施严华听明白了,脸色复杂,道:“多谢单统领教诲,受教。”
与此同时,金台之上一声唱和,“陛下驾到——”
着金丝黄袍的身影缓缓从门口现身,从群臣之中穿行而过,一路走到宝座之上坐下,众人躬着的身子才抬起来。
朝会开始。
秦许作为宰相,对些许小事有一言断案的权力,但国家大事需要众多阁老一起商议,最后再由皇帝决定,秦许上位几年之间,明里暗里除掉了不少异几,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宗室老人,饶是秦许怎么下套都除之不去,陈阁老就是这么一个人——陈阁老全名陈春山,是三朝座师,地位超然,但没有实权,平日里就是朝堂中的吉祥物,什么事也不管,打个盹睡个觉什么的也没人说他,此时陈阁老颤颤巍巍的站在朝堂之上,须发皆白,眼神却还清亮,他脊背挺直,肩膀板正,一掀袍子跪下了。
皇帝吓得不轻,不敢让人跪久了,连忙着人扶起来,道:“阁老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快起来,地上凉,小心着风寒。”
陈阁老也不推辞,站着拱手道:“皇上恕罪,容臣细禀。”
皇帝道:“您说就是。”
陈阁老道:“南方洪水肆虐已久,水患严重,瘟疫横行,哀鸿遍野,民生疾苦,老臣想问,这救人的银子,什么时候能到位啊?”
皇帝为难道:“唉,阁老呀,想必您也听说了,北边蛮夷频频犯境,边防兵力时有增加,钱粮本就不足,国库吃紧,哪还拿的出钱来呀。”
陈阁老痛心,“那南边的百姓呢,皇上您……就不管了吗?”
皇帝愁苦难当,道:“朕……也是没办法呀,现在正是冬季,瘟疫传不了多久,到了寒冬之时,想必也就退却了,先让他们熬一熬吧,等到国库能拿出钱了,朕立马就拿去南方救灾,陈阁老,您看如何?”
这话实在不像是一个皇帝能说出口的,言辞庸怯,软弱无力,陈阁老哀叹一声,不知道是心痛南方受灾的百姓,还是失望于皇帝多年来仍然唯唯诺诺,没有担当。
施严华实在看不下去了,道:“皇上,不知近日民间传闻您可有听闻?”
皇帝看他一眼道:“什么传闻?”
施严华道:“百姓间都传遍了,说京泰酒楼里藏着大笔的金银财宝,金块上还刻印有‘秦’字,是……秦大人私下的小金库。”
“哦,”皇帝看看秦许,后者脸色平静,丝毫不慌,皇帝道:“许是民间捕风捉影罢了,即便确有其事,那也是许卿的自由嘛,自家的钱放在哪儿都随他意嘛。”
施严华又道:“那敢问皇上,秦大人一年的俸禄几何?皇上可有给过他那么多钱财,多到可以填满一个金库?”
“这……”皇帝眼风扫过秦许,“许卿如何说?”
秦许拱手,四平八稳道:“启禀皇上,那京泰酒楼的老板谢章柏伙同贼寇监守自盗,现如今已逃之夭夭,此事京兆尹府全然清楚明白,至于坊间传闻,那都是无稽之谈!御史台不想办法解决南方水灾之事,盯着一个空穴来风的传闻不放是何道理啊。”
京兆尹府郑清擦着汗,战战兢兢的:“秦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贼人不惜以身犯险,救走了谢章柏,又为掩人耳目才传出了秦大人的谣言,臣追查许久,没有半点头绪,此事绝对是蓄谋已久,秦大人不过是无辜受害,望圣上明察。”
皇帝听的频频点头,对施严华道:“你看,小施大人,郑卿都这么说了,此事肯定跟许卿没有半点干系,朕看呐,你就别纠结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了,有空多进宫陪陪太后吧,她老人家终日无聊,看见你也高兴。”
“皇……”施严华还待再说,单万柯胳膊肘突然点在了他腰上,撞的他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话音也被打断。
知道单万柯是好意提醒自己,皇帝明显不想在秦许的事上多谈,眼下不是跟皇帝对着干的好时机,施严华不甘不愿的低下头,道:“是,臣……有空就进宫陪太后。”
满朝文武敢跟秦许对着干的屈指可数,秦许派的也就罢了,其他人不是中立派就是不想多生事端派,像施严华这种背景深厚,嫉恶如仇的人单就他一个,独苗苗。
可惜独苗苗力量单薄,除了碎嘴别的啥也不能干,下了朝后独自在心里气个半死,一张脸臭得人十步之外就得闻风退散。
施严华走出宫墙,低着头往前猛窜,半路突然伸出一只手,他没防备,直直撞了上去,胸腔顿时一阵剧痛,施严华皱着一张脸,看着拦他路的人。
施严华捂着心口,难以理解,“单统领,你干嘛?”
单万柯一笑,道 :“小施大人不忙的话,一起走走?”
“走走就走走,你正常叫我一声就是了。”施严华觉得刚才单万柯简直就像是揍了他一拳似的,胸口那儿隐隐作痛。
单万柯在前面带路,两人一起往官员府邸处走。
他道:“小施大人心火旺盛,我帮你消解一下,以免心火燎原,灼伤肺腑。”
“算了吧,”只有看着秦许罪有应得了,他这火才下得去,“还没多谢单统领朝会相救之恩,改天一定请统领吃饭。”
单万柯摆手,“不必了,你要真听得进去就不会现在还生闷气。”
施严华很是奇怪,问:“秦许明明有鬼,为什么皇上就是不愿意查呢,只要一查,他这个宰相就做到头了,抄家灭门都是轻的。”
“正因为一旦查实,罪名不小,才轻易不能查。”
单万柯没有回头,只道:“秦许身为一朝宰相,势力根深蒂固,那个郑清就是他的人。”
“看出来了,”施严华皱眉,“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单万柯点他,“那你还知道朝中哪些人是秦许派的吗,有的明面上是私下里不是,有的明面上不是但私下里是,前者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后者,朝里不是没有人想推翻秦许,但是因为后一种人的存在大家都不敢明着站出来,毕竟没有人想被身边人卖给秦许,明白了吗,小施大人。”
道理很简单,施严华也不笨,想明白了他也还是气愤,“难道就一直这么蛰伏下去,由着秦许这种蛀虫蛀空山河社稷?”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单万柯道:“对于人来说也是一样,失意久了自然会得意,得意久了……自然就会失意,咱们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施严华愤愤:“这不就是什么都不做嘛,我难受,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单统领你尽管说,我绝对不背刺你,你放心,我背后可是太后,没理由害你。”
单万柯失笑,想了想,道:“小施大人,你觉得满京城关于秦许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施严华毫不犹豫:“什么谣言!那就是真的,每年那些大小官员费尽心思送了秦许那么多金银财宝,当我不知道呢,那些传闻根本就是秦许瞒不住了被捅出来的!”
单万柯点点头,道:“那你觉得捅出秦许秘密的会是什么人?”
施严华回过味儿来,若有所思,“你是说……京城里有人在暗中针对秦许,咱们要等的就是这个?等他们收拾掉秦许,咱们暗戳戳的给他们做帮手?”
单万柯笑而不语,没有正面回话,前面就是施严华的府邸了,他走过门口,背过身,摇摇挥手,“小施大人悟性不赖,将来前途无量。”
施严华站在府门口,目送着单万柯远去,眼睛一眯,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厮把着门看见少爷老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像个雕像,半天了也不动弹,摸摸头,茫然过去问:“少爷您咋还不进门呢?夫人等您吃饭好半天了。”
然后他听见施严华自言自语,“单万柯多年来从不与朝臣结交……他今天这是什么意思?冷眼旁观这么多年终于受不了了?”
小厮挠头,听不懂,“少爷您说什么呢,进门啊。”
“哦哦,这就来。”
想不通算了,只要单万柯不跟秦许穿一条裤子,那他跟谁穿一条裤子对施严华来说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