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弦在管乐开口之前道:“我多年不在京城,进出南望馆的密道已换了多次,我并不知晓,需要人带路。”
寒钰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左右看看素弦,摸摸索索,从车里的矮桌下取出了一块厚毯子,小心的盖在素弦裸露的双膝上,“素大哥快围着这个,可暖和了。”
膝盖陡然间传来一股暖意,素弦愣了愣,一时没说话。
管乐笑的想死,没跟寒钰解释素弦内功深厚,根本不怕冰霜雨雪,只是压着嘴角的笑意,帮腔道:“是啊,素大哥,快围上毯子,这天寒地冻的,小寒钰的一番心意呢。”
素弦本就不善言辞,加之寒钰着实是一番纯良之心,让人不忍拒绝,素弦只得道了声“多谢”,依言裹上了毯子。
他生的高大,毯子上身立马就臃肿了起来,管乐瞧的乐津津,只恨此番情景没让顾离尘看见,不然就可以和顾离尘一起笑了。
寒钰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总算有一点用了,于是一路上他都在马车里摸索,把车里的能够挡寒的东西全往素弦身上挂,乐滋滋的。
等到他们从密道进了南望馆,顾离尘看着裹得的像个球似的素弦,一向淡定的馆主此时也有点愣住了,一时居然有点不敢认。
他道:“这是……”
这是个什么鬼,棕熊么。
管乐一巴掌拍上顾离尘的肩头,道:“这是阔别多年的素弦大哥啊,馆主你认不得了。”
顾离尘拿下他的手,嫌弃的拍拍肩头,认得是认得,只是什么时候素弦怕冷了?
寒钰眼睛亮晶晶的蹭到时令身边,道:“素大哥一路舟车劳顿的,衣裳和鞋子都破了,冷的不行,还好马车上备着有御寒的衣物,我就给素大哥穿上啦,免得天寒地冻的,着凉了就不好了。”
一副求表扬求夸奖的样子。
时令不明内情,且哪好意思拒绝亮着眼睛的寒钰,摸摸他头,赞许的道:“干得好,不愧是我隐楼的人……这位是……素大哥?”
素弦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素弦见过馆主。”
顾离尘忽略了他的装束,抬手一挡,没让他行完,道:“说了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素大哥这些年在外辛苦了,此番回到京城就暂且歇歇吧。”
素弦凝重道:“恐怕不能。”
顾离尘一顿,道:“进屋里说吧,时令你也来。”
时令茫茫然,犹豫,素弦道:“此事跟时小公子也有关系,一起更方便。”
管乐就没那么多顾及了,抓着寒钰抢先进了大厅。
哎呀,讲究那么多干什么,迟早都得是自己人。
众人落座后,素弦脱掉了一身的“累赘”,无视了寒钰担忧的眼神,显露出了他那一身的破烂衣衫,不过他也不在意,脸色凝重道:“我从京郊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几个山庄,他们不似寻常农户山庄,没有鸡鸭牛羊,没有耕作劳具,周围也没有田地,且都建在山坳里,三面环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时令蹙眉,这听起来很像是个军事要地啊。
顾离尘道:“你怀疑什么?”
素弦道:“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农庄,而是兵营。”
兵营?!
时令一下子坐直了,京城里的兵营只有禁卫军和京兆尹府的府兵,建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且还有伪装,不可能是这两个,那就只可能是……
秦许的私兵营?
私金库已经确有其事了,那私兵营会不会也是真的?
顾离尘神情不变,道:“如果真是兵营的话,不可能是才建的,很可能已经很多年了,在此期间,一直没有什么风声,素大哥你是怎么发现的?”
素弦坦然道:“我送了谢章柏之后,想尽快赶回京城,两地之间,直线最短,所以我就想从最高的那座山翻过来,没想到就看见了山里面的农庄,偷偷进去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
时令迟疑道:“素大哥你……为何要拿衣服?”
“哦,”素弦道:“我翻山越岭的时候衣服老是被刮破,忒影响速度,索性脱了衣服狂奔,快到京城的时候又不想花钱买新的,所以想跟农户借点衣服来穿穿,回了馆里再还回去,进了庄子以后怕打草惊蛇,只得不问自取了,罪过。”
时令:“……”
您……还真是有理有节啊。
他偷眼瞥顾离尘,贵馆不花钱请人打扫房间就算了,就不能给人拿点钱买衣服嘛!
逼得人在山上果奔!忒也不像话!
这就冤枉顾离尘了,这些年他背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黑锅,别的都无所谓,但这口黑锅他决计不能背上。
旁边人的视线灼热,实在不能忽略,顾离尘清清嗓子,决定自证清白,他道:“素大哥这些年奔波劳累,想来攒下的银钱已够买下半个南望馆了吧。”
素弦摇摇头,很是有点忧虑,“不止,差不多能全买下来了。”
时令和寒钰集体瞪大眼睛:“!?”
哇塞,这位素弦大哥这么有钱的吗?怎么会连一件遮体的衣服都不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顾离尘知道他们好奇得心痒痒,也不吊人胃口,接着问道:“当初你来南望馆就是为了能够多攒钱,现在身家如此丰厚,想必早就达到了当初的目标,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素弦眉峰耸起,颇多愁虑,“钱是有了,但我不知道拿来做聘礼够不够,未免唐突佳人,钱总得越多越好。”
“话虽如此,”顾离尘表示理解,“但你也不能如此苛待自己啊,不是买了衣服钱就会没有的。”
素弦不赞同,“在攒够聘礼之前,能不花就不花,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顾离尘不动声色的给了时令一个眼神,意思是:看吧,不是我有问题,是这个人有问题,不要随便把锅扣我头上。
管乐嗑瓜子打牙祭,听得烦了,插嘴道:“哎呀,馆主,素大哥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老说他也不听,不如把你房里那个价值千金的屏风给了素大哥算了,让他拿去做聘礼。”
顾离尘还没发话,素弦就凝重的摇摇头,道 :“不行,屏风太挡事了,折成现银也比较麻烦,不如直接就拿现银给我。”
“……”,顾离尘无奈了,素弦一根筋走到头的性子还是没变,“素大哥这段时间就在京城歇息吧,银子待会儿让管乐从账上走,别再出去了。”
素弦一 抱拳,也不跟人客气,“谢馆主,那我换衣服去了。”
等人走了,时令才眨眨眼睛,把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收了起来,寒钰跟他差球不多,瞪着圆眼睛的样子活像个福娃娃,看的管乐啧啧称奇。
他道:“你俩真是一家人,这就吃惊了?”
时令咂舌,“管先生,素大哥这是看上谁家姑娘了,世家大族?攒了这么多钱居然还不够聘礼?”
管乐老神在在,道:“这才是最让人奇怪的地方,素大哥刚来南望馆的时候就是为了攒钱,为此夜以继日,昼夜颠倒,我有一次看不下去,劝说他节制一点,好歹几天了总要睡个觉吧,他不听啊,问急了就说要攒聘礼。”
“这可是个大事儿,要知道馆里人数众多,但全都是单身汉啊,也没听说谁有个心上人什么的,骤然得知素大哥要攒聘礼,兄弟们都疯了,我连夜把馆主叫回来,众人齐聚一堂,逼问素大哥,商量着要是女方家要的聘礼实在太多,咱们就凑一凑得了,好歹必须让素大哥娶上媳妇呀。”
时令问:“后来呢?”
“后来?”管乐从眼角斜看着顾离尘,道:“后来你说吧。”
顾离尘垂下眼睛,似有笑意,道:“后来,素大哥死活不说,我们以为女方家嫌弃他出身贫寒,又没有立身之资,我就以馆主身份起誓,承诺他可以帮忙上门提亲,素大哥这才意动,说……”
寒钰目不转睛的盯着顾离尘,听得入神,道:“说什么呀,顾大哥。”
顾离尘笑出了声,道:“他说,心上人暂时还没出现,等出现了会立即告知于我,届时请我一定要履行诺言,帮他上门提亲。”
闻言,时令一个手滑磕在了桌角,疼的他龇牙咧嘴,难以置信的道:“所以说他其实并没有可以下聘礼的对象是吧,那他干嘛这么辛辛苦苦的攒钱做聘礼啊,这是什么风俗?心上人都没有,聘礼先行?”
管乐凉凉道:“是啊,我们也想不通,总疑心他诳我们来着,后来又逼问过几次,还是没个结果,问就是心上人还没出现……他勤勤恳恳这许多年,对自己狠如秋风扫落叶,一年到头连双鞋都舍不得买,全都是为了他那个‘还没有出现的心上人’。”
时令奇怪,“按理说,能够买下南望馆的钱只要不娶公主,娶谁都是绰绰有余吧,他完全可以先去寻觅一下心上人,然后再三书六礼,这不就妥了?”
管乐摊手,“没办法,素大哥脑子一根筋,总觉得自己的钱不够娶媳妇,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多攒一点,再多攒一点……可能等攒到他七老八十的时候他才觉得终于够了吧,劝不了。”
按素弦的攒钱速度,到他七老八十的时候估计已经富可敌国了,到时候娶谁,娶天仙吗?天仙也得愿意嫁啊!谁家天仙愿意嫁个老头子啊!
别人家的人,时令不好多做评价,他讪讪的,无言以对,“素大哥还真是……还真是……”
真是棒槌啊。
想不起什么好词儿来,管乐替他把话说了出来,“真是个棒槌!”
“别不好意思,”管乐道:“我们都这么叫,随意一点儿。”
时令尴尬的笑,呵呵哒。
从来到京城到现在,南望馆原来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不知道以后还会冒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出来。
宫城里,大殿上。
正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皇帝还没来,朝臣们站在殿中,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