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这个京泰酒楼就是丁宣为秦许置办的,说是用来藏匿秦许私下收受的财宝,一整个酒楼的财宝,都可与国库相较啦。
不管真相是否如此,总之民众津津乐道,一口唾沫一口钉,每个人说的都跟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又某一天,天刚蒙蒙亮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沓纸张,每张纸都轻飘飘的,风一吹,各自纷纷扬扬,落到了京城百姓的眼前——纸上是一段供词,将京泰酒楼名为酒楼实为秦许的个人私库之事说的清清楚楚,来龙去脉,供认不讳,落款有谢章柏和账房的亲笔签名和红手印,纸张背面绘制了一块金子的纹样,将那个刻印的“秦”字画的一清二楚。
这下举城哗然,传闻不管怎么说都是传闻,如今证词证据俱在,虽说都是一方之词,但那供词上所言,一字一句,事无巨细,百姓立马就相信确有其事了,众人不免议论纷纷,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到京泰酒楼,想要观看一番当朝宰相的私金库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自从遭贼那天开始这里就闭门不出了,人再多,也只能瞧个门框罢了。
京泰酒楼对面的无名茶馆。
茶馆老板近日越发红光满面——从前京泰酒楼抢了他不少客人,他自己掏钱好容易才艰难维持到了现在,如今对面倒闭,自己这小茶馆倒是时来运转了,因着近日的传闻,好多人前来看热闹,人人路过都来他这茶馆歇歇脚,顺便探听时事,老板笑咧了嘴,照单全收,闲暇之余也跟着客人一起唠唠嗑。
他煞有介事的道:“我一直就觉得对面那酒楼不对劲,老板神神秘秘的,一天到晚老往外跑,对酒楼一点也不上心。”
客人们很感兴趣,催他快说,“怎么个不对劲法儿,老板你倒是快说啊。”
老板钓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丁宣,知道吧,就宰相身边那人,每个月都要来那么一两次……”
一个客人不屑道:“这算什么,达官贵人有哪个不去京泰酒楼吃一顿,不差钱儿的那更是顿顿都在酒楼吃呢。”
老板一 眯眼,道:“丁宣不一样,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且来了没一会儿,酒楼就不接待新的客人了,等到客人们吃完全部走了,就会早早的闭门歇业,然后把门一关,大堂里亮着灯,一亮就是一整夜啊,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客人们听的入神,有人道:“难不成丁宣每个月都来查看楼里的金子少没少?”
“很有可能!”
“对对对,绝对是在彻夜点数呢,不然就是在往里放新的银子。”
“没想到啊,我曾经也去京泰酒楼吃过饭,没想到我曾经与那么多钱擦肩而过,那可是一大堆金子啊……”
也有质疑的声音。
“我说你们都魔怔了吧,一个传闻而已,还真当一个什么破酒楼里藏着金子,还是宰相的金库?各位,快别做梦了,洗洗回家睡吧。”
有人不服 ,“你说假就假啊,谢章柏可是写了供词的,还有金子的式样呢,这你怎么说?”
“写字么,谁不会啊,那个手印谁知道是不是谢章柏的,至于金子的式样,随便画画不就有了,你们这些愚民,听风就是雨的,真是蠢笨。”
“你!哼!别的不管,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什么京泰酒楼至今都不开门迎客呢,你倒是说说呀。”
那人一滞,“这……”
“哈哈哈,你也说不出来吧,你刚才说的那些也全是猜测而已,又比我们这些愚民好到哪儿去了……”
未免吵出火气,茶馆老板笑呵呵的出来,各倒一杯茶,道:“各位好好说,别上火,我赠送二位一碟子茶点如何。”
角落里,两个不起眼的人起身离开,其中一个戴着纱帽的人随手在桌上放了一点碎银子,也没等找零,几步就走远了。
时令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点笑意,“计划很成功,秦许现在应该挺焦头烂额的吧。”
顾离尘道:“还不至于,他毕竟是当朝宰相,这点民间传闻对他起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知道,”时令道:“我说的是他在皇帝那儿的信用值。”
“就算私金库的事真的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皇帝听了这种流言也不可能一点都不起疑,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真的,我猜京泰酒楼附近一定有皇帝的人盯着,否则秦许早就偷偷暗渡陈仓了,不可能还把钱放在那儿。”
顾离尘笑,觉得时令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很好玩儿,道:“那你说说为什么皇帝不直接带人查抄了酒楼呢,只是命人偷偷监视?”
时令不屑道:“他们还没闹翻脸呗,现在处于僵持的状态,皇帝私心里怀疑秦许,但秦许毕竟是他曾经信重的大臣,万一真是有人恶意构陷,查出来秦许是清白的,以后君臣还要不要做啦,那个人,缩头缩尾,外强中干,连一个臣子也害怕得罪……”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顾离尘伸手捂住时令的嘴,“别说这种话。”
时令瞪他一眼,撇撇嘴,“他们又不知道我在说谁……”
至不至于啊。
而且顾离尘不是说不在意朝廷吗,在他面前不能说皇帝?
顾离尘松开他 ,淡淡道:“不是不让你说,这里鱼龙混杂,很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要说的话……回去再说。”
这还差不多,时令抱臂道:“说来,谢章柏他们还安分吧,没给馆里兄弟找麻烦?“
闻言,顾离尘脸色古怪,想起管乐的转述。
当时管乐听说他们要去劫京兆尹府的地牢,兴奋的不行,硬是把这活儿抢了过来,拍着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
把人劫回来后,管乐亲自套话,回来后眉飞色舞的道:“刚一见面,我什么都还没说呢,谢章柏就把什么都招了,还主动要求当人证,就是和丁宣当面对质都可以。嗨,我一听,这人够爽快啊,问他有什么要求,他只说要银子,这事儿完了之后再把他送到另一个可以继续吃喝玩乐的地方就行,连带他那老管家一起。”
听了这番没什么志向的话,时令不由得笑了笑,道:“谢章柏此人够通透的。”
顾离尘诧异,隔着纱帽道:“你不觉得他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吗?”
“他纨绔?”时令挑眉,“那可不一定,这人识得清,看的明,不然咱们那天晚上闯酒楼的时候,作为酒楼明面上的老板,他为什么不出来,那么大的动静,鬼都该吵醒了。”
顾离尘道:“你也看出来他是故意引咱们过去的了?”
时令道:“那么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吧。”
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刚潜进去,从来没凑近过金库的谢章柏突然就说要去看,还特意把闲杂人等都支走,生怕他们找不到入口似的。
还有那个老管家,也是个人精,这一主一仆,都不简单。
“不过……”时令道:“只要他们不挡我的事,他们想干什么都与我不相干,在秦许这件事上谢章柏帮了我,我满足他的条件,钱货两讫,仅此而已了。”
顾离尘斜他一眼,提醒他,“给谢章柏的银子是从管乐的账上走的。”
意思是,钱是从南望馆出的。
时令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嗨,那什么,鲛珠不是给了管先生嘛,深海鲛珠喔,价值连城喔~”
顾离尘脚步停下来,轻声道:“我没记错的话,鲛珠是你用来跟管乐换情报的,不包含后续的服务。”
“这……”时令尬住,挠挠脑袋,道:“那个,你也知道,寒钰带来的钱被骗了嘛,你忍心跟他要钱吗,人才十几岁呢,心灵很脆弱的……”
不知不觉间,时令把自己对付家里人那套撒娇**用在了顾离尘身上,眉眼凄凄,可可怜怜,对着顾离尘,眼睛使劲儿眨啊眨,“你可千万不能去找寒钰要钱啊,他会暗地里自责死的……”
顾离尘非常不想吃他这套,本来就是逗人玩儿的,没想真的跟时令要钱,而且他一个馆主,想也不可能亲自去找一个小孩儿讨钱,时令就是故意的,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时令撒起娇来 ,冷酷如何云都顶不住,何况本来就……的他呢。
顾离尘一袖子打开时令,道:“行了,眼睛再眨就要飞了……此事以后再跟你算账。”
时令得意的“哎”了一声,对他来说,“以后算账”的意思就是,这事儿糊弄过去了,不再追究的意思。
秦府里。
秦许脸色阴沉的坐在厅堂里,丁宣跪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脊背,大厅里静默无声。
秦许斜睨着丁宣,缓缓道:“刚才皇上将我叫进宫去,问我坊间的传闻是怎么回事,丁宣你说,是怎么回事。”
丁宣脊柱弯下去,头几乎着地,他道,“大人饶命!起先是有人不知怎的闯进了咱们的金库里偷走了两块刻有“秦”字的金子,我立即通知了京兆尹府,连夜全城搜捕,但那贼寇实在可恶,遭遇了几队府兵居然全身而退,咱们一个人也没能留下,后来……后来就传出了您的谣言 ,说京泰酒楼是您的私金库,还有酒楼老板的证词画押,最关键的是,咱们金子的式样被人画了出来……这绝对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我们,大人,这些人不但隐藏的深,而且武功高强,我着人满京城的查了这么久,都毫无头绪,这伙人的实力不俗,就足可见一斑了。”
秦许眯眼,“京泰酒楼老板的证词画押?就是从前那个谢府的长子谢章柏?”
丁宣道:“是,当初是他苦苦求着我给他找差事做,为着同窗之谊我才把这掩人耳目的事交给他做,没想到他狼子野心,转头就告了密,属下识人不清,甘愿领罪。”
秦许摆手,“这个先不提,闯金库的人有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丁宣回忆半晌,突然心里一动,道:“那人面生的很,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见过,要么是这个人才到京城,要么就是他很少在京城露面,再有就是跟人交手的时候,身法莫测,众人围攻的时候,他曾经使出了一招‘隔山打牛’,隔着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飞出去,这招式即便是在江湖上也并不多见,怕是有名有派的人。”
秦许手指无意识的用力,攥紧拳头,道:“江湖中人……”